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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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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广州市舶司旧制,帅臣漕使领提举市舶事,祖宗时谓之市舶使。福建路泉州,两浙路明州,杭州,皆傍海,亦有市舶司禅。崇宁初,三路各置提举市舶官,三方唯广最盛,官吏或侵渔,则商人就易处,故三方亦迭盛衰.朝廷尝併泉州舶船令就广,商人或不便之。

    广州自小海至溽州七百里,溽州有望舶巡检司,谓之一望,稍北又有第二,第三望,过溽州则沧溟矣。商船去时,至溽州少需以诀,然后解去,谓之“放洋”。还至溽州,则相庆贺,寨兵有酒肉之馈,并防护赴广州。既至,泊船市舶亭下,五洲巡检司差兵监视,谓之“编栏”。凡舶至,帅漕与市舶监官莅閲其货而征之,谓之“抽解”,以十分为率,珍珠龙脑凡细色抽一分,玳瑁苏木凡麤色抽三分,抽外官市各有差,然后商人得为己物。象牙重及三十斤并乳香,抽外尽官市,盖麤货也。商人有象牙稍大者,必截为三斤以下,规免官市。凡官市价微,又备他货与之,多折阅,故商人病之。舶至未经抽解,敢私取物货者,虽一毫皆没其余货,科罪有差,故商人莫敢犯。

    广州市舶亭枕水有海山楼,正对五洲,其下谓之小海,中流方丈余,舶船取其水,贮以过海,则不怀。逾此丈许取者并汲井水,皆不可贮,久则生虫,不知此何理也。舶船去以十一月,十二月,就北风,来以五月,六月,就南风。船方正若一木斛,非风不能动。其檣植定而帆侧掛,以一头就檣柱如门扇,帆席谓之“加突”,方言也。海中不唯使顺风,开岸就岸风皆可使,唯风逆则倒退尔,谓之使三面风,逆风尚可用矴石不行。广帅以五月祈风于丰降神。

    甲令,海舶大者数百人,小者百余人,以巨商为纲首,副纲首,杂事,市舶司给朱记,许用笞治其徒,有死亡者籍其财。商人言船大人众则敢往,海外多盗贼,且掠非诣其国者,如诣占城,或失路误入真腊,则尽没其舶货,缚北人卖之,云,“尔本不来此间。”外国虽无商税,而诛求,谓之献送,不论货物多寡,一例责之,故不利小舶也。舶船深阔各数十丈,商人分占贮货,人得数尺许,下以贮物,夜卧其上。货多陶器,大小相套,无少隙地。海中不畏风涛,唯惧靠阁,谓之“凑浅”,则不復可脱。船忽发漏,既不可入治,令鬼奴持刀絮自外补之,鬼奴善游,入水不瞑。舟师识地理,夜则观星,昼则观日,阴晦观指南针,或以十丈绳钩,取海底泥嗅之,便知所至。海中无雨,凡有雨则近山矣。商人言舶船遇无风时,海水如鑑。舟人捕鱼,用大钩如臂,缚一鸡鶩为饵,使大鱼呑之,随其行半日方困,稍近之,又半日,方可取,忽遇风,则弃。或取得大鱼不可食,剖腹求所呑小鱼可食,一腹不下数十枚,枚数十斤。海大鱼毎随船上下,凡投物无不噉。舟人病者忌死于舟中,往往气未绝便卷以重席,投水中,欲其遽沉,用数瓦罐贮水缚席间,纔投入,羣鱼并席呑去,竟不少沉。有锯鯊长百十丈,鼻骨如锯,遇舶船,横截断之如拉朽尔。舶行海中,忽远视枯木山积,舟师疑此处旧无山,则蛟龙也,乃断髪取鱼鳞骨同焚,稍稍投水中。凡此皆危急,多不得脱。商人重番僧,云度海危难祷之,则见於空中,无不获济,至广州饭僧设供,谓之“罗汉斋”。

    北人过海外,是岁不还者,谓之“住蕃”,诸国人至广州,是岁不归者,谓之“住唐”。广人举债总一倍,约舶过廻偿,住蕃虽十年不归,息亦不増。富者乘时畜繒帛陶货,加其直与求债者,计息何啻倍蓰。广州官司受理,有利债负,亦市舶使专敕,欲其流通也。

    广州蕃坊,海外诸国人聚居,置蕃长一人,管勾蕃坊公事,专切招邀蕃商人贡,用蕃官为之,巾袍履笏如华人。蕃人有罪,诣广州鞫实,送蕃坊行遣。缚之木梯上,以藤杖挞之,自踵至顶,毎藤杖三下折大杖一下。盖蕃人不衣褌袴,喜地坐,以杖臂为苦,反不畏杖脊。徒以上罪广州决断。蕃人衣装与华异,饮食与华同。或云其先波巡尝事瞿曇氏,受戒勿食猪肉,至今蕃人但不食猪肉而已。又曰汝必欲食,当自杀自食,意谓使其割己肉自啖,至今蕃人非刃六畜则不食,若鱼鱉则不问生死皆食。其人手指皆带宝石,嵌以金锡,视其贫富,谓之指环子,交阯人尤重之,一环直百金,最上者号猫儿眼睛,乃玉石也,光燄动灼,正如活者,究之无他异,不知佩袭之意如何。有摩娑石者,辟药虫毒,以为指环,遇毒则吮之立愈,此固可以卫生。

    海南诸国,各有酋长,三佛齐最号大国,有文书,善算。商人云,日月蚀亦预知其时,但华人不晓其书尔。地多檀香,乳香,以为华货。三佛齐舶賚乳香至中国,所在市舶司以香係榷货,抽分之外,尽官市。近岁三佛齐国亦榷檀香,令商就其国主售之,直増数倍,蕃民莫敢私鬻,其政亦有术也。是国正在海南,西至大食尚远,华人诣大食,至三佛齐修船,转易货物,远贾幅凑,故号最盛。

    广中富人,多畜鬼奴,绝有力,可负数百斤。言语嗜慾不通,性淳不逃徙,亦谓之野人。色黒如墨,唇红齿白,髪鬈而黄,有牝牡,生海外诸山中。食生物,採得时与火食饲之,累日洞泄,谓之换肠。縁此或病死,若不死,即可蓄。久蓄能晓人言,而自不能言。有一种近海野人,入水眼不贬,谓之昆仑奴。

    广州杂俗,妇人强,男子弱。妇人十八九,戴乌丝髻,衣皂半臂,谓之“游街背子”。

    乐府有“菩萨蛮”,不知何物,在广中见呼蕃妇为“菩萨蛮”,因识之。

    广州蕃坊,见蕃人赌象棋,并无车马之制,只以象牙,犀角,沉檀香数块,于棋局上两两相移,亦自有节度胜败。予以戏事,未尝问也。

    余在广州,尝因犒设,蕃人大集府中。蕃长引一三佛齐人来,云善诵《孔雀明王经》。余思佛书所谓《真言》者,殊不可晓,意其传讹,喜得为证,因令诵之。其人以两手向背,倚柱而呼,声正如瓶中倾沸汤,更无一声似世传《孔雀真言》者。余曰其书已经重译,宜其不同,但流俗以此书荐亡者,不知中国鬼神如何晓会。

    南海庙前有大树,生子如冬瓜,熟时解之,其房如芭蕉,土人呼为波罗蜜,渍之可食。

    英州碧落洞生钟乳,牧羊者多往焉.或云羊食钟乳间水,有全体如乳白者,其肉大补羸,谓之乳羊。活时了不能识,刲之然后见,极难得,或一歳得一二枚,郡守即献广帅,监司。

    汉以神雀改元,书传不言其状。广南人説神雀,或红或白,一羣必备五色,飞集极高树,自十丈以下,皆不肯栖,食露吸风,网罟不能及。余在曹溪寺屡见之,忽来倏去,嘲似雀噪,色鲜明,询诸彼人,自来未尝有捕得者。

    海南诸国有倒掛雀,尾羽备五色,状似鹦鹉,形小如雀,夜则倒悬其身。畜之者以蜜渍栗米、甘蔗。不耐寒,至中州輒以寒死,寻常误食其粪,亦死。元符中,始有携至都城者,一雀售钱五十万,东坡《梅》词云,“倒掛緑毛幺凤。”盖此鸟也。

    余在广州,购得白鹦鹉,译者盛称其能言。试听之,能蕃语耳,嘲唽正似鸟声,可惜枉费教习,一笑而还之。

    南方大龟,长二三尺,介厚而白,造玳瑁器者用以补衬,名曰龟筒。方谚曰,“龟筒夹玳瑁,鬼神不晓会。”初时民间无用,不可售,后縁官市,价踊贵。先公帅广,内侍省牒广州市龟筒数百斤,公不报。僚吏以为言,公曰,“吾专行之,勿累尔矣。”卒不与市,民赖以不扰。

    广右英州清远峡小龙祠,余尝謁之,数间屋当溪山奇绝处。龙乃五虵,其色一如生金,王也,一如红锦,妃也,一青一绿,判官也,一黄,走吏也,又有小者如王色,太子也。蟠曲一漆合中,发视之,或见或隐,甚神异。其状比常虵细目颈而长,横目广顙,不畏人,色皆鲜明,胜于丹青,祀之则出据香炉上,火不能爇,或食所祀酒茗。

    闽、浙人食蛙,湖湘人食蛤蚧,大蛙也。中州人毎笑东南食蛙,有宗子任浙官,取蛙两股脯之,给其族人为鶉腊,既食然后告之,由是东南谤少息。或云蛙变为黄鶬。广南食蛇,市中鬻蛇羹,东坡妾朝云随謫惠州,尝遣老兵买食之,意谓海鲜,问其名,乃蛇也,哇之,病数月,竟死。琼管夷人食动物,凡蝇蚋草虫蚯蚓尽捕之,入截竹中炊熟,破竹而食。顷年在广州,蕃坊献食,多用糖蜜脑麝,有鱼虽甘旨,而腥臭自若也,唯烧笋菹一味可食。先公使辽日,供乳粥一椀甚珍,但沃以生油,不可入口。论之使去油,不听,因紿令以他器贮油,使自酌用之,乃许,自后遂得淡粥。大率南食多盐,北食多酸,四夷及村落人食甘,中州及城市人食淡,五味中唯苦不可食。

    广州医助教王士良,元祐元年死,三日而甦。自言被追至冥府,有衣浅绛衣如仙官者据殿,引问士良尝为人行药杀妻,士良不服。有吏唱言“是熙宁四年始”,即取籍阅,良久云“并无”。仙官拊案曰,“本是黄州,误做广州。”令放士良还。既出,又令引至廡下,有掲示云,“明年广南疫,宣用此药方。”士良读之,乃《博济方》中钩藤散也,本方治疫。士良读之,乃窃询左右,“此何所也。”或言太司真人,治天下医工。时蔡元度守五羊,闻之,召士良审问,令幕客作记。及春,疫癘大作,以钩藤散治之,輒愈。士良又云,“幼习医,至熙宁四年方用药治病,冥冥中已记录,可不慎哉。”

    元祐间,广州蕃坊刘姓人娶宗女,官至左班殿直。刘死,宗女无子,其家争分财产,遣人挝登闻院鼓。朝廷方悟宗女嫁夷部,因禁止,三代须一代有官,乃得取宗女。

    邹浩志完,以言事得罪贬新州,媒孽者久犹不已。元符二年冬,有旨付广东提刑鐘正甫就新州鞫问志完事,不下司。是时鐘挈家在广州观上元灯,得旨即行。漕帅方宴集,怪其不至,而已乘传出关矣,众愕然。鐘驰至新,召志完,拘之俗室。适泰陵遗詔至,鐘号泣启封,志完居暗室,不自意得全,又闻使者哭泣,罔测其事,意甚陨穫。良久,鐘遣介传语,止言为国恤不及献茶,且请归宅。志完亦泣而出。其后东坡闻之,戏云,“此茶不烦见示。”

    东坡元丰间知湖州,言者以其诽谤时政,必致死地,御史台遣就任摄之,吏部差朝士皇甫朝光管押。东坡方视事,数吏直入上厅事,捽其袂曰,“御史中丞召。”东坡错愕而起,则歩出郡署门,家人号出随之。弟辙适在郡,相逐行及西门,不得与诀,东坡但呼,“子由,以妻子累尔。”郡人为之泣涕。下狱即问五代有无誓书铁券,盖死因则如此,他罪止问三代。东坡为一诗付狱吏,他日寄子由,其诗曰,“圣主如天万物春,小臣愚暗自亡身。百年未满先偿偿,十口无归更累人。是处青山可埋骨,他时夜雨独伤神。与君世世为兄弟,更结来生未了因。”狱吏怜之,颇宽其苦楚。狱成,神考薄其罪,止责散官,安置黄州。元祐中,復起为两制用事。绍圣初,贬惠州,再窜儋耳。元符末,放还,与子过乘月自琼州渡海而北,风静波平,东坡叩舷而歌,过困不得寝,甚苦之,率尔曰,“大人赏此不已,宁当再过一巡。”东坡矍然就寝。余在南海,逢东坡北归,气貌不衰,笑语滑稽无穷,视面多土色,靨耳不润泽。别去数月,仅及阳羡而卒。东坡固有以处忧患,但瘴雾之毒,非所能堪尔。

    孙权破曹操于赤壁,今沔,鄂间皆有之。黄州徙治黄冈,俯大江,与武昌县相对。州治之西距江,名赤鼻磯,俗呼鼻为粥,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。武昌寒溪,正孙氏故宫,东坡词有“人道是周郎赤壁”之句,指赤鼻磯也。坡非不知自有赤壁,故言“人道是”者,以明俗记尔。

    东坡在黄州,手作菜羹,号为“东坡羹”,自叙其制度,好事者珍奇之。

    宫殿置鴟吻,臣庶不敢用,故作兽头代之,或云以禳火灾。今光州界人家屋皆兽头,黄州界惟官舎神庙用之,私居不用,云恐招回禄之祸。相去百里,风俗便不同。

    三月上巳祓楔,其来亦远。寒食禁火,主介子推,河东之俗也。江浙民间多竞渡,亦有龙舟,率用五月五日,主屈原,湘楚之俗也。二者皆尚贤,而末流则害教,晋人寒食病老幼,楚人竞渡致鬬讼。

    忠洁侯者,屈原也。大观间议开直河,省洞庭迂险,使者沉延嗣总其事,辟属官。有勾当公事卢供奉,过湖溺死。或传旁舟见鬼物出没间,云,“吾血食此,若由直河,则将安仰.”余以忠洁侯当无此言,儻以其兴不可成之功,徒殫民力,则毙之亦三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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