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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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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辯知覺

    嘉慶甲子,自珍從嚴江宋先生讀書。先生問焉曰:伊尹曰:先知知後知,先覺覺後覺。知與覺何所辯也?自珍對曰:知,就事而言也;覺,就心而言也。知,有形者也;覺,無形者也。知者,人事也;覺,兼天事言矣。知者,聖人可與凡民共之;覺,則先聖必俟後聖矣。堯治曆明時,萬世知曆法;后稷播五穀,萬世知農;此先知之義。古無曆法,堯何以忽然知之?古無農,后稷何以忽然知之?此先覺之義。子貢曰:「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聞?」此先知之義。「夫子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聞。」此先覺之義。孔子學文、武之道,學周禮,文、武、周公為先知,孔子為後知,此可知者也。孔子不恃杞而知夏,不恃宋而知殷,不乞靈文獻而心通禹、湯,此不可知者也。夫可知者,聖人之知也;不可知者,聖人之覺也。

    說月晷

    徽州人造月晷,係以詩,髹而書之,予讀之弗善也。為之圖三十,合朔至晦,備矣。又為之子目,各十有二,時加子至加亥,備矣。總為圖三百有六十,以楮皮為之儀,我坐北面南,左東右西,以定月之所在,其魄墨之,其明粉之,加金以肖其曜,自以為賢於徽州市之所為。揚州羅士琳過而大笑之曰:子未知裏差。天下一千三百五縣,宜每縣為三百六十圖,當有三十七萬九千八百圖。子又未知歲差。夫日與月合朔時,所加不同,一千三百五縣之三百六十圖,月月不同,每月為三十七萬九千八百圖者十有二,每歲又十二月之,其圖無算數。假子神龜之年,不足以役圖,與子千里之封以為宮,不足以庋之。予乃然於不藝不學,忝為士大夫老,與夫市估髹師,同為罔知識之民而已矣。乃再拜求羅子教我以渾天之術,兩儀之形,求七政之行之所在。

    徽州歌訣云:「三辰五巳八午升,初十出未十三申,十五酉時十八戌,二十亥上見光明,二十三日子時出,二十六日醜時行,二十九日寅時見,晦與朔日卯上並。」附錄。

    尊隱

    將與汝枕高林,藉豐草,去沮洳,即犖確,第四時之榮木,矚九州之神皋,而從我嬉其間,則可謂山中之傲民也已矣。仁心為幹,古義為根,九流為華實,百氏為杝藩,枝葉昌洋,不可殫論,而從我嬉其間,則可謂山中之悴民也已矣。聞之古史氏矣,君子所大者生也,所大乎其生者時也。是故歲有三時:一曰發時,二曰怒時,三曰威時;日有三時,一曰蚤時,二曰午時,三曰昏時。夫日胎於溟涬,浴於東海,徘徊於華林,軒轅於高閎,照曜人之新沐濯,滄滄涼涼,不炎其光,吸引清氣,宜君宜王,丁此也以有國,而君子適生之,入境而問之,天下法宗禮族歸心,鬼歸祀,大川歸道,百寶萬貨,人功精英,不翼而飛,府於京師,山林冥冥,但有鄙夫、皂隸所家,虎豹食之,曾不足悲。日之亭午,乃炎炎其光,五色文明,吸飲和氣,宜君宜王,丁此也以有國,而君子適生之,入境而問之,天下法宗禮族修心,鬼修祀,大川修道,百寶萬貨,奔命湧塞,喘車牛如京師,山林冥冥,但有窒士,天命不猶,與草木死。日之將夕,悲風驟至,人思燈燭,慘慘目光,吸飲莫氣,與夢為鄰,未即於床,丁此也以有國,而君子適生之;不生王家,不生其元妃、嬪嬙之家,不生所世世豢之家,從山川來,止於郊。而問之曰:何哉?古先冊書,聖智心肝,人功精英,百工魁傑所成,如京師,京師弗受也,非但不受,又裂而磔之。醜類呰窳,詐偽不材,是輦是任,是以為生資,則百寶鹹怨,怨則反其野矣。貴人故家蒸嚐之宗,不樂守先人之所予重器;不樂守先人之所予重器,則窶人子篡之,則京師之氣泄;京師之氣泄,則府於野矣。如是則京師貧;京師貧,則四山實矣。古先冊書,聖智心肝,不留京師,蒸嚐之宗之子孫,見聞弇婀,則京師賤;賤,則山中之民,有自公侯者矣。如是則豪傑輕量京師;輕量京師,則山中之勢重矣。如是則京師如鼠壤;如鼠壤,則山中之壁壘堅矣。京師之日苦短,山中之日長矣。風惡,水泉惡,塵霾惡,山中泊然而和,洌然而清矣。人攘臂失度,啾啾如蠅虻,則山中戒而相與修嫻靡矣。朝士寡助失親,則山中之民,一嘯百吟,一呻百問疾矣。朝士僝焉偷息,簡焉偷活,側焉徨徨商去留,則山中之歲月定矣。多暴侯者,過山中者,生鍾之思矣。童孫叫呼,過山中者,祝壽考之毋遽死矣。其祖宗曰:我無餘榮焉,我以汝為殿矣。其山林之神曰:我無餘怒焉,我以汝為殿矣。俄焉寂然,燈燭無光,不聞餘言,但聞鼾聲,夜之漫漫,鶡旦不鳴,則山中之民,有大音聲起,天地為之鍾鼓,神人為之波濤矣。是故民之醜生,一縱一橫。旦暮為縱,居處為橫,百世為縱,一世為橫,橫收其實,縱收其民。之民也,壑者歟?邱者歟?垤者歟?避其實者歟?能大其生以察三時,以寵靈史氏,將不謂之橫天地之隱歟?聞之史氏矣,曰:百媚夫,不如一猖夫也;百酣民,不如一瘁民也;百瘁民,不如一之民也。則又問曰:之民也,有待者耶?無待者耶?應之曰:有待。孰待?待後史氏。孰為無待?應之曰:其聲無聲,其行無名,大憂無蹊轍,大患無畔涯,大傲若折,大瘁若息,居之無形,光景煜燴,捕之杳冥,後史氏欲求之,七反而無所睹也。悲夫悲夫!夫是以又謂之縱之隱。

    明良論

    一

    三代以上,大臣、百有司無求富之事,無恥言富之事。貧賤,天所以限農畝小人;富貴者,天所以待王公大人君子。王公大人之富也,未嘗溫飽之私感恩於人主,人主以大臣不富為最可嘉可法之事,尤晚季然也。《洪範》五福,二曰富;《周禮》八枋,一曰富。臣之於君也,急公愛上,出自天性,不忍論施報。人主之遇其臣也,厚以禮,繩以道,亦豈以區區之祿為報?然而禹、箕子、周公然者,王者為天下國家崇氣象,養體統,道則然也。孟子曰:「無恒產而有恒心,惟士為能。」雖然,此士大夫所以自律則然,非君上所以律士大夫之言也。得財則勤於服役,失財則怫然慍,此誠廝仆之所為,不可以概我士大夫。然而卒無以大異乎此者,殆勢然也。士大夫豈盡不古若哉?廉恥豈中絕於士大夫之心哉?然而古之纖人俗吏少於今者,誠貴有以謀之至亟矣!三代、炎漢勿遠論,論唐、宋盛時,其大臣魁儒,大率豪偉而疏閎,其講官學士,左經右史,鮮有誌溫飽、察雞豚之行;其庸下者,亦復優遊書畫之林,文采酬酢,飲食風雅。今士大夫,無論希風古哲,誌所不屬,雖下劣如矜翰墨,召觴詠,我知其必不暇為也。今上都通顯之聚,未嘗道政事談文藝也;外吏之宴遊,未嘗各陳設施談利弊也;其言曰:地之腴瘠若何?家具之贏不足若何?車馬敝而責券至,朋然以為憂,居平以貧故,失卿大夫體,甚者流為市井之行。崇文門以西,彰義門以東,一日不再食者甚眾,安知其無一命再命之家也?遠方之士,未嘗到京師,擔笈數千里而至,樂瞻士大夫之氣象豐采,以歸語田里。今若此,殆非所以飾四方之觀聽也!謂外吏富乎?積逋者又十且八九也。夫士辭鄉里,以科名通籍於朝,人情皆願娛樂其親,贍其室家;廩告無粟,廄告無芻,索屋租者且至相逐,家人噭噭然呼。當是時,猶有如賈誼所言「國忘家,公忘私」者,則非特立獨行以忠誠之士不能。能以概責之六曹、三院、百有司否也?內外大小之臣,具思全軀保室家,不復有所作為,以負聖天子之知遇,抑豈無心,或者貧累之也。《魯論》曰:「季氏富於周公。」知周公未嘗不富矣。微周然,漢、唐、宋之制俸,皆數倍於近世,史表具在,可按而稽。天子富有四海,天子之下,莫崇於諸侯,內而大學士、六卿,外而總督、巡撫,皆古之莫大諸侯。雖有巨萬之貲,豈過製焉?其非儉於製,而又黷貨焉,誅之甚有詞矣!今久資尚書、侍郎,或無千金之產,則下可知也。誠使內而部院大臣、百執事,外而督、撫、司、道、守、令,皆不必自顧其身與家,則雖有庸下小人,當飽食之暇,亦必以其餘智籌及國之法度、民之疾苦。泰然而無憂,則心必不能以無所寄,亦勢然也。而況以素讀書、素識大體之士人乎?夫繩古賢者,動曰是真能忘其身家以圖其君。由今觀之,或亦其身家可忘而忘之爾。內外官吏皆忘其身家以相為謀,則君民上下之交,何事不成?何廢不舉?漢臣董仲舒曰「被潤澤而大豐美」者,此也。朝廷不愈高厚,宇宙不愈清明哉?

    二

    士皆知有恥,則國家永無恥矣;士不知恥,為國之大恥。曆覽近代之士,自其敷奏之日,始進之年,而恥已存者寡矣!官益久,則氣愈俞;望愈崇,則諂愈固;地益近,則媚亦益工。至身為三公,為六卿,非不崇高也,而其於古者大臣巍然岸然師傅自處之風,匪但目未睹,耳未聞,夢寐亦未之及。臣節之盛,掃地盡矣。非由他,由於無以作朝廷之氣故也。何以作之氣?曰:以教之恥為先。《禮》、《中庸》篇曰:「敬大臣則不眩。」郭隗說燕王曰:「帝者與師處,王者與友處,伯者與臣處,亡者與役處。憑幾其杖,顧盼指使,則徒隸之人至。恣睢奮擊,呴籍叱咄,則廝役之人至。」賈誼諫漢文帝曰:「主上之遇大臣如遇犬馬,彼將犬馬自為也。如遇官徒,彼將官徒自為也。」凡茲三訓,炳若日星,皆聖哲之危言,古今之至誡也!嘗見明初逸史,明太祖訓臣之語曰:「汝曹輒稱堯、舜主,主苟非聖,何敢諛為聖?主已聖矣,臣願已遂矣,當加之以籲咈,自居皋、契之義。朝見而堯舜之,夕見而堯舜之,為堯舜者,豈不亦厭於聽聞乎?」又曰:「幸而朕非堯舜耳。朕為堯舜,烏有汝曹之皋、夔、稷、契哉?其不為共工、兜,為堯、舜之所流放者幾希!」此真英主之言也。坐而論道,謂之三公。唐、宋盛時,大臣講官,不輟賜坐、賜茶之舉,從容乎便殿之下,因得講論古道,儒碩興起。及據季也,朝見長跪、夕見長跪之餘,無此事矣。不知此制何為而輟,而殿陛之儀,漸相懸以相絕也?農工之人、肩荷背負之子則無恥,則辱其身而已;富而無恥者,辱其家而已;士無恥,則名之曰辱國;卿大夫無恥,名之曰辱社稷。由庶人貴而為士,由士貴而為小官,為大官,則由始辱其身家,以延及於辱社稷也,厥災下達上,象似火!大臣無恥,凡百士大夫法則之,以及士庶人法則之,則是有三數辱社稷者,而令合天下之人,舉辱國以辱其家,辱其身,混混沄沄,而無所底,厥咎上達下,象似水!上若下胥水火之中也,則何以國?竊窺今政要之官,知車馬、服飾、言詞捷給而已,外此非所知也。清暇之官,知作書法、賡詩而已,外此非所問也。堂陛之言,探喜怒以為之節,蒙色笑,獲燕閑之賞,則揚揚然以喜,出誇其門生、妻子。小不霽,則頭搶地而出,別求夫可以受眷之法,彼其心豈真敬畏哉?問以大臣應如是乎?則其可恥之言曰:我輩隻能如是而已。至其居心又可得而言,務車馬、捷給者,不甚讀書,曰:我早晚直公所,已賢矣,已勞矣。作書、賦詩者,稍讀書,莫知大義,以為苟安其位一日,則一日榮;疾病歸田里,又以科名長其子孫,誌願畢矣。且願其子孫世世以退縮為老成,國事我家何知焉?嗟乎哉!如是而封疆萬萬之一有緩急,則紛紛鳩燕逝而已,伏棟下求俱壓焉者鮮矣。昨者,上諭至引臥薪嘗膽事自況比,其聞之而肅然動於中歟?抑弗敢知!其竟憺然無所動於中歟?抑更弗敢知!然嘗遍覽人臣之家,有緩急之舉,主人憂之,至戚憂之,仆妾之不可去者憂之;至其家求寄食焉之寓公,旅進而旅豢焉之仆從,伺主人喜怒之狎客,試召而詰之,則豈有為主人分一夕之愁苦者哉?故曰:厲之以禮出乎上,報之以節出乎下。非禮無以勸節,非禮非節無以全恥。古名世才起,不易吾言矣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敷奏而明試,吾聞之乎唐、虞;書賢而計廉,吾聞之乎成周。累日以為勞,計歲以為階,前史謂之停年之格,吾不知其始萌芽何帝之世,大都三代以後可知也。今之士進身之日,或年二十至四十不等,依中計之,以三十為斷。翰林至榮之選也,然自庶吉士至尚書,大抵須三十年或三十五年;至大學士又十年而弱。非翰林出身,例不得至大學士。而凡滿洲、漢人之仕宦者,大抵由其始宦之日,凡三十五年而至一品,極速亦三十年。賢智者終不得越,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馴而到。此今日用人論資格之大略也;夫自三十進身,以至於為宰輔、為一品大臣,其齒發固已老矣,精神固已憊矣,雖有耆壽之德,老成之典型,亦足以示新進;然而因閱曆而審顧,因審顧而退葸,因退葸而屍玩,仕久而戀其籍,年高而顧其子孫,傫然終日,不肯自請去。或有故而去矣,而英奇未盡之士,亦卒不得起而相代。此辦事者所以日不足之根原也。城東諺曰:「新官忙碌石騃矣子,舊官快活石師子。」蓋言夫資格未深之人,雖勤苦甚至,豈能冀甄拔?而具形相向坐者數百年,莫如柱外石師子,論資當最高也。如是而欲勇往者知勸,玩戀者知懲,中材絕僥幸之心,智勇甦束縛之怨,豈不難矣!至於建大猷,白大事,則宜乎更絕無人也。其資淺者曰:我積俸以俟時,安靜以守格,雖有遲疾,苟過中壽,亦冀終得尚書、侍郎,奈何資格未至,嘵嘵然以自喪其官為?其資深者曰:我既積俸以俟之,安靜以守之,久久而危致乎是,奈何忘其積累之苦,而嘵嘵然以自負其歲月為?其始也,猶稍稍感慨激昂,思自表見;一限以資格,此士大夫所以盡奄然而無有生氣者也。當今之弊,亦或出於此,此不可不為變通者也。

    四

    庖丁之解牛,伯牙之操琴,羿之發羽,僚之弄丸,古之所謂神技也。戒庖丁之刀曰:多一割亦笞汝,少一割亦笞汝;靭伯牙之弦曰:汝今日必誌於山,而勿水之思也;矯羿之弓,捉僚之丸曰:東顧勿西逐,西顧勿東逐,則四子者皆病。人有疥癬之疾,則終日抑搔之,其瘡痏,則日夜撫摩之,猶懼未艾,手欲勿動不可得,而乃臥之以獨木,縛之以長繩,俾四肢不可以屈伸,則雖甚癢且甚痛,而亦冥心息慮以置之耳。何也?無所措術故也。律令者,吏胥之所守也;政道者,天子與百官之所圖也。守律令而不敢變,吏胥之所以侍立而體卑也;行政道而惟吾意所欲為,天子百官之所以南面而權尊也。為天子者,訓迪其百官,使之共治吾天下,但責之以治天下之效,不必問其若之何而以為治,故唐、虞三代之天下無不治。治天下之書,莫尚於六經。六經所言,皆舉其理、明其意,而一切瑣屑牽制之術,無一字之存,可數端瞭也。約束之,羈縻之,朝廷一二品之大臣,朝見而免冠,夕見而免冠,議處、察議之諭不絕於邸鈔。部臣工於綜核,吏部之議群臣,都察院之議吏部也,靡月不有。府州縣官,左顧則罰俸至,右顧則降級至,左右顧則革職至,大抵逆億於所未然,而又絕不斠畫其所已然。其不罰不議者,例之所得行者,雖亦自有體要,然行之無大損大益。盛世所以期諸臣之意,果盡於是乎?恐後之有識者,謂率天下之大臣群臣,而責之以吏胥之行也。一越乎是,則議處之,察議之,官司之命,且倒懸於吏胥之手。彼上下其手,以處夫群臣之不合乎吏胥者,以為例如是,則雖天子之尊,不能與易,而群臣果相戒以勿為官司之所為矣。夫聚大臣群臣而為吏,又使吏得以操切大臣群臣,雖聖如仲尼,才如管夷吾,直如史魚,忠如諸葛亮,猶不能以一日善其所為,而況以本無性情、本無學術之儕輩耶?伏見今督、撫、司、道,雖無大賢之才,然奉公守法畏罪,亦云至矣,蔑以加矣!使奉公守法畏罪而遽可為治,何以今之天下尚有幾微之未及於古也?天下無巨細,一束之於不可破之例,則雖以總督之尊,而實不能以行一謀、專一事。夫乾綱貴裁斷,不貴端拱無為,亦論之似者也。然聖天子亦總其大端而已矣。至於內外大臣之權,殆亦不可以不重。權不重則氣不振,氣不振則偷,偷則敝。權不重則民不畏,不畏則狎,狎則變。待其敝且變,而急思所以救之,恐異日之破壞條例,將有甚焉者矣。古之時,守令皆得以專戮,不告大官,大官得以自除辟吏,此其流弊,雖不可勝言,然而聖智在上,今日雖略仿古法而行之,未至擅威福也。仿古法以行之,正以救今日束縛之病。矯之而不過,且無病,奈之何不思更法,瑣瑣焉,屑屑焉,惟此之是行而不虞其陊也?聖天子赫然有意千載一時之治,刪棄文法,捐除科條,裁損吏議,親總其大綱大紀,以進退一世,而又命大臣以所當為,端群臣以所當從。內外臣工有大罪,則以乾斷誅之,其小故則宥之,而勿苛細以繩其身。將見堂廉之地,所圖者大,所議者遠,所望者深,使天下後世,謂此盛世君臣之所有為,乃莫非盛德大業,而必非吏胥之私智所得而仰窺。則萬萬世屹立不敗之謀,實定於此。 外祖金壇段公評曰:四論皆古方也,而中今病,豈必別製一新方哉?髦矣,猶見此才而死,吾不恨矣。甲戌秋日。 四論,乃弱歲後所作,文氣亦何能清妥?棄置故簏中久矣。檢視,見外王父段先生加墨矜寵,泫然存之。自記。

    保甲正名

    嘉慶十九年冬,奉上諭行保甲法,大吏下其條目於所司,大略云:懸牌於門,書長若幼之姓名、年齒;有習邪教者,準五家首之,無則五家連環具甘結。地方官一歲兩次編稽核之,申報上司。龔自珍曰:此《周禮》相保法也。相保,猶相受、相賙、相賓也,非保甲法。保甲法孰為之?宋臣王安石為之。其條目如何?曰:新法每十家籍二丁,授以弓弩,教之戰陣。嗚呼!《周禮》固無是矣。三代以上,兵民不分,弓弩戰陣,有教之者,而非司徒之事。司徒之官,則無此文。保自保,戰自戰,不得合為一。《傳》曰:「家不藏甲。」卿大夫之家,尚不藏甲,編戶齊民,何有甲之名?三代以降,兵民分。朝廷既養民以衛民矣,事勢畫一,民不宜更以武力自衛。民當尊君親上,問雞犬田器而已。宋臣呂祖謙之箋《周禮》曰:「五家相保,則奇邪不混跡其中。」王守仁之與父老約:曰孝弟廉和,曰謹門戶,曰門牌不實不盡者罪家長。如此而已。夫射雖六藝之一,安得盡天下男子而知射?亦猶書、數居六藝之二,安得盡天下男子而知書、數乎哉?十家環堵宴然,為地幾何,何以為演武之地?十家各有生計瑣屑,鄉飲讀法,近世尚以為煩擾不足行,安得講武之暇?十家各授弓弩,盡東南竹箭,不能給弓弩之材。十家二丁,謂之兵乎?謂之民乎?謂之民,則十家有在官之庶人二,不農不賈以習戰,必亂民也;謂之兵乎?則不如明增兵額。是故安石新法竟不行,使不幸真行,則明季以來閩、粵械鬥之風,宋世早有之;不但閩、粵,且遍寰中,寰中何能一日安?故曰:王安石之法,非古非今,古今亦無曾試之者。聖世所用,實是《周禮》,而用王安石之名,大不可也,宜改曰五家相保法。或問曰:王安石法,信如人口譏議者耶?答曰:何為其然?安石心三代之心,學三代之學,欲教訓天下之人材,畢成三代之材者也。但其慮疏,其目疏,故集天下之口。

    地丁正名

    國朝有實則堯舜而名則漢武帝者一焉,地丁是也。古者田曰賦,以田計也;關市曰稅,以貨計也;口賦亦曰賦,以人計矣。以田計者上古法,以貨計者中古法,以人計者,董仲舒曰商鞅法,貢禹則曰實漢法。我仁皇帝永免滋生人口之賦,並入地賦,有賜蠲、賜緩、賜賑,而無賜複。寰海之內,無一人不複者也,仁莫大焉!事莫簡焉!《詩》曰:「思文後稷,克配彼天。粒我烝民,莫非爾極。」我仁皇帝革二千年之苛政,此配天之實也。其實如此,其名未改,邸抄、搢紳書,仍稱地丁,是實後稷而名商鞅、漢武也,名當亟正者此也。或問之曰:我朝取於民者,殺前古遠甚;鄉愚無見聞,又不讀史,則不知朝家百典千式萬官億條例所出,視前古豐殺汙隆何如也?告之曰:國家萬年,毋敢議所以贏於入者,然而不禁議所以嗇於出者,仆嚐私憂焉,又私議焉,茲不宣也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箸議第一

    歲辛酉,近畿大水。越七年戊辰,又水。甲、乙間,東南河工屢災。客曰:近年財空虛,大吏告民窮,而至尊憂帑匱。金者水之母,母氣衰,故子氣旺也。一客曰:似也。子亦知物極將返乎?天生物,命官理之,有所潰,有所鬱,鬱之也久,發之也必暴。且吏不能理五行使之和,必將反其正性,以大自泄,乃不利。今百姓日不足,以累聖天子惄然之憂,非金乎?幣之金與刃之金同,不十年其懼或煩兵事,賴聖天子維持元氣,建本甚厚,亦弗瘵也。越六年癸酉,兗、豫役並起,四越月平。龔子曰:其潰者,其縱之者咎也;其鬱者,其鑰之者咎也。是以古之大人,謹持其源而善導之氣。 《乙丙之際著(塾)議》作於嘉慶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(1816~1817年)間,前後共寫了25篇,現存11篇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塾議第三

    客問龔自珍曰:子之南也,奚所睹?曰:異哉!睹書獄者。獄如何?曰:古之書獄也以獄,今之書獄也不以獄。微獨南,邸抄之獄,獄之釁皆同也,始狡不服皆同也,比其服皆同也,東西南北,男女之口吻神態皆同也,獄者之家,戶牖床幾器物之位皆同也。吾睹一。或釋褐而得令,視獄自書獄,則府必駁之,府從則司必駁之,司從則部必駁之。視獄不自書獄,府雖駁,司將從,司雖駁,部將從。吾睹二。視獄自書獄,書獄者之言將不同,曰:臣所學之不同,曰:臣所聰之不同,曰:臣所思慮之不同。學異術,心異髒也。或亢或遜,或簡或縟,或成文章,語中律令,或不成文章,語不中律令,曰:臣所業於父兄之弗同。部有所考,以甄核外,上有所察,以甄核下,將在是矣。今十八行省之掛仕籍者,語言文字畢同。吾睹三。曰:是有書之者,其人語科目京官來者曰:京秩官未知外省事宜,宜聽我書。則唯唯。語入貲來者曰:汝未知仕宦,宜聽我書。又唯唯。語門蔭來者曰:汝父兄且懾我。又唯唯。尤力持以文學名之官曰:汝之學術文義,懵不中當世用,尤宜聽我書。又唯唯。今天下官之種類,盡此數者,既盡驅而師之矣。強之乎?曰:否。既甘之矣。吾睹四。佐雜書小獄者,必交於州縣,佐雜畏此人矣。州縣之書獄者,必交於府,州縣畏此人矣。府之書獄者,必交於司道,府畏此人矣。司道之書獄者,必交於督撫,司道畏此人矣。督撫之上客,必納交於部之吏,督撫畏此人矣。吾睹五。其鄉之籍同,亦有師,其教同,亦有弟子,其尊師同,其約齊號令同,十八行省皆有之,豺踞而鴞視,蔓引而蠅孳,亦有愛憎恩仇,其相朋相攻,聲音狀貌同,官去弗與遷也,吏滿弗與徙也,各行省又大抵同。吾睹六。狎富久,亦自富也。狎貴久,亦自貴也。農夫織女之出,於是乎共之,宮室車馬衣服仆妾備。吾睹七。七者之睹,非憂、非劇、非酲、非瘧、非鞭、非棰、非符、非約,析四民而五九流而十,挾百執事而顛倒下上,哀哉,誰為之而壹至此極哉!

    乙丙之際箸議第六

    自周而上,一代之治,即一代之學也;一代之學,皆一代王者開之也。有天下,更正朔,與天下相見,謂之王。佐王者,謂之宰。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,載之文字,謂之法,即謂之書,謂之禮,其事謂之史。職以其法載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,謂之太史,謂之卿大夫。天下聽從其言語,稱為本朝、奉租稅焉者,謂之民。民之識立法之意者,謂之士。士能推闡本朝之法意以相誡語者,謂之師儒。王之子孫大宗繼為王者,謂之後王。後王之世之聽言語奉租稅者,謂之後王之民。王、若宰、若大夫、若民相與以有成者,謂之治,謂之道。若士、若師儒法則先王、先塚宰之書以相講究者,謂之學。師儒所謂學有載之文者,亦謂之書。是道也,是學也,是治也,則一而已矣。乃若師儒有能兼通前代之法意,亦相誡語焉,則兼綜之能也,博聞之資也。上不必陳於其王,中不必采於其塚宰、其太史大夫,下不必信於其民。陳於王,采於宰,信於民,則必以誦本朝之法,讀本朝之書為率。師儒之替也,源一而流百焉,其書又百其流焉,其言又百其書焉。各守所聞,各欲措之當世之君民,則政教之末失也。雖然,亦皆出於其本朝之先王。是故司徒之官之後為儒,史官之後為道家老子氏,清廟之官之後為墨翟氏,行人之官之後為縱橫鬼穀子氏,禮官之後為名家鄧析子氏、公孫龍氏,理官之後為法家申氏、韓氏。世之盛也,登於其朝,而習其揖讓,聞其鍾鼓,行於其野,經於其庠序,而肄其豆籩,契其文字。處則為占畢弦誦,而出則為條教號令;在野則熟其祖宗之遺事,在朝則效忠於其子孫。夫是以齊民不敢與師儒齒,而國家甚賴有士。及其衰也,在朝者自昧其祖宗之遺法,而在庠序者猶得據所肄習以為言,抱殘守闕,纂一家之言,猶足以保一邦、善一國。孔子曰:「鬱鬱乎文哉,吾從周。」又曰:「吾不複夢見周公。」至於夏禮商禮,取識遺忘而已。以孔子之為儒而不高語前哲王,恐蔑本朝以幹戾也。至於周及前漢,皆取前代之德功藝術,立一官以世之,或為立師,自《易》、《書》大訓雜家言,下及造車、為陶、醫、卜、星、祝、倉、庾之屬,使各食其姓之業,業修其舊。此雖盛天子之用心,然一代之大訓不在此也。後之為師儒不然。重於其君,君所以使民者則不知也;重於其民,民所以事君者則不知也。生不荷耰鋤,長不習吏事,故書雅記,十窺三四,昭代功德,瞠目未睹,上不與君處,下不與民處。由是士則別有士之淵藪者,儒則別有儒之林囿者,昧王霸之殊統,文質之異尚。其惑也,則且援古以刺今,囂然有聲氣矣。是故道德不一,風教不同,王治不下究,民隱不上達,國有養士之貲,士無報國之日,殆夫,殆夫!終必有受其患者,而非士之謂夫?

    乙丙之際箸議第七

    夏之既夷,豫假夫商所以興,夏不假六百年矣乎?商之既夷,豫假夫周所以興,商不假八百年矣乎?無八百年不夷之天下,天下有萬億年不夷之道。然而十年而夷,五十年而夷,則以拘一祖之法,憚千夫之議,聽其自陊,以俟踵興者之改圖爾。一祖之法無不敝,千夫之議無不靡,與其贈來者以改革,孰若自改革?抑思我祖所以興,豈非革前代之敗耶?前代所以興,又非革前代之敗耶?何莽然其不一姓也?天何必不樂一姓耶?鬼何必不享一姓耶?奮之,奮之!將敗則豫師來姓,又將敗則豫師來姓。《易》曰:「窮則變,變則通,通則久。」非為黃帝以來六七姓括言之也,為一姓勸豫也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箸議第九

    吾聞深於《春秋》者,其論史也,曰:書契以降,世有三等,三等之世,皆觀其才;才之差,治世為一等,亂世為一等,衰世別為一等。衰世者,文類治世,名類治世,聲音笑貌類治世。黑白雜而五色可廢也,似治世之太素;宮羽淆而五聲可鑠也,似治世之希聲;道路荒而畔岸隳也,似治世之蕩蕩便便;人心混混而無口過也,似治世之不議。左無才相,右無才史,閫無才將,庠序無才士,隴無才民,廛無才工,衢無才商,抑巷無才偷,市無才駔,藪澤無才盜,則非但鮮君子也,抑小人甚鮮。當彼其世也,而才士與才民出,則百不才督之縛之,以至於戮之。戮之非刀、非鋸、非水火;文亦戮之,名亦戮之,聲音笑貌亦戮之。戮之權不告於君,不告於大夫,不宣於司市,君大夫亦不任受。其法亦不及要領,徒戮其心,戮其能憂心、能憤心、能思慮心、能作為心、能有廉恥心、能無渣滓心。又非一日而戮之,乃以漸,或三歲而戮之,十年而戮之,百年而戮之。才者自度將見戮,則蚤夜號以求治,求治而不得,悖悍者則蚤夜號以求亂。夫悖且悍,且肙然同然以思世之一便己,才不可問矣,鄉之倫有辭矣。然而起視其世,亂亦竟不遠矣。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書,則能以良史之憂憂天下,憂不才而庸,如其憂才而悖;憂不才而眾憐,如其憂才而眾畏。履霜之屩,寒於堅冰;未雨之鳥,戚於飄搖;癉癆之疾,殆於癰疽;將萎之華,慘於槁木。三代神聖,不忍薄譎士勇夫,而厚豢駑羸,探世變也,聖之至也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塾議第十六

    有匹婦之憂,有城市之憂,有人主之憂。匹婦之憂,貨重於食,城市之憂,食貨均,人主之憂,食重於貨。夫貨,未或絀也,未或毀也。以家計,患其少,以域中計,尚患其多。何哉?孝者以奉親,悌者以事長,睦者以恤族,任者以急朋友,俠者以無名,放者以無節,雖千萬不鈞,其在天地間則鈞。埋之土中,取之土中,投之水火,取之水火,不出天地之間。人主者,會天地之間之大勢,居高四呼。博貨之原,則山川效之;嗇貨之流,則官司鑰之;重貨之權,則名與器視之;貨在宮中,鬼神守之;貨在朝野,吏民便之。其敝也,貝專車不得一匹麻,有金一斛不糴掬粟;又其敝也,丐夫手珠玉,道堇抱黃金。知黃金珠玉之必無救也,是故博食之原,嗇食之流,重食之權,總四海而憂之,不急一城之急,一市之急,矧乃急匹婦之急矣。食民者,土也;食於土者,民也。凡民以有易無,使市官平之,皆以稻、麥、百穀、竹、木、漆、陶、鐵、筐筥、桑柘、葛苧、蔬韭、木實、藥草、牛、驢、馬、豬、羊、雞、魚、蒲葦、鹽酒、筆楮使相當;其名田者賦於官亦用是。百家之城,有銀百兩;十家之市,有錢十緡;三家五家之堡,終身毋□畜泉貨可也。畜泉貨,取其稍省負荷百物者之力,便懷衽而已,不挈萬事之柄。行此三十年,富民所吝惜,非貨焉,貧民所歆羨怨歎,非貨焉,桀黠心計者,退而役南畝,而天下複奚擾擾貧與富之名為?請定後王式:曰泉式,其質青銅,其輪周二寸半,其重八銖。銀之色理有常,其枚無常,其價嬴縮有常,其品二等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塾議第十七

    三代之立言也,各有世。世其言,守其法。察天文,刻章蔀,儲曆,編年月,書日,史氏之世言也;規天矩地,匡貌言,防狂僭,通蒙蔽,順陰陽,布時令,陳肅聖哲謀,教人主法天,公卿、師保、大臣之世言也;言凶,言祥,言天道,或譣,或否,群史之世言也。群史之法,頗隸太史氏,不見述於孔氏。孔氏上承《堯典》,下因魯史,修《春秋》,大書日食二十又六事,儲萬世之曆,不言凶災。日食為凶災,孰言之?《小雅》之詩人言之,七十子後學者言之,漢之群臣博士言之。詩人之指,有瞽獻曲之義,本群史之支流。又詩者,諷刺詼怪,連犿雜揉,旁寄高吟,未可為典正。七十子以後學者,言君後象日月,適見於天,日月為食,漢臣之所昉也。漢臣采雅記古儀官書,造《周禮》,又頗增益《左氏傳》,皆有伐鼓救天之文。眾儒嘩咎時君,時君或自責,詔求直言,免三公,三公自免。大都君臣借天象傳古義,以交相儆也。厥意雖美,不得闌入孔氏家法。曰:古之公卿、師保、大臣、太史氏,不欲借天象儆人君歟?曰:立言各有緒,立教各有統,立官各有方,毋相借矣。大臣者,探本真以奉君,過言有誅,矧旁飾衛言?故慎毋借言矣。夫恒暘而旱,恒雨而潦,恒燠恒寒而疵癘,妨田功,妖人民,古無步之之術,雖有占譣塗傅之言,取虛象,無準的,無程期,箕子推本狂僭,孔子直書水旱,目為凶災宜矣。人主不學無藝能,雖借言以愚其君無所用;人主好學多藝能,必有能自察天文,步曆造儀者矣。將詰其臣曰:誠可步也,非凶災;誠凶災也,不可以步。借言者何以對?將大坐誣與謗。於是又有恒暘而旱,恒雨而潦,恒燠恒寒而疵癘,當儆人君,人君反不忌,雖箕子所寒心,孔子所危言,反坐誣與謗。言可以不中法乎哉!言可以不中法乎哉!其慎毋借言。後之擇言者何守?載筆治曆,守《春秋》;言咎徵,守箕子。 或曰:《易》曰:「天垂象,見吉凶,聖人則之。」《說文》示字,謂日月星為下垂之象形也。是日月星有吉凶,非《洪範》之暘雨寒風。應之曰:日月星之見吉凶,殆為日抱珥,月暈成環玦,星移徙,彗孛,日五色,日月無精光,日月不交而食謂之薄之類。群史所識,有其占譣之書,今也亡之,古也有之,《係辭》所稱,亦若是而已矣,而豈謂日月食之可推步者哉?自記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箸議第十八

    君不敢於臣,父不敢於子。死於市者,朋友哭之。達官畏鬼,士以水火、盜賊、風雨、歌笑、涕淚、女色飾文章。有聞如雷,曰不祥之大者。以鳥獸治大官,大官以鳥獸治有司。鬼以水火、風雨、盜賊賊士,鳥獸以水火、風雨、盜賊予人國。或以為祥,祥告於堂。不祥諱於床,鬼發其藏。祥而不祥,衰世諱之。不祥之祥,聖者以饗帝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箸議第十九

    博矣夫!大聖人之知物也。自珍壬申春出都,近畿小旱,車夫以棰柄擊道旁土,襆襆然落,形如棰,訝之。明年入都,又旱。與山東一老父談,言:吾土粗不受水,受亦即竭,安得南邊鬆泥耶!又三年,發舊邸抄讀之,乾隆初,有言東南之土肌理橫,故宜水,西北之土肌理直,故不宜水。朱批曰:所奏情形是。於是積數年之疑豁然矣。田夫、野老、騶卒之所習熟,今學士大夫謝之,以為不屑知,自珍獲知之,而以為創聞。豈知先進言焉而畢瞭,聖天子處九重之上,聞焉而畢識,叩焉而畢宣,則豈非睿知天縱,而又宏加之以聖學者耶?元虞集、明徐孺東、汪應蛟、董應舉、左光鬥、朱長孺之倫,皆言西北水利,其言甚美。意者西北地大,土理類東南者必有多處,數公其皆親履而辨之歟?智者定議,能當巨疑,斯亦甚可疑之一也。箸諸簡以問之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塾議第二十

    聖清田賦薄東南,民樂其田。請籍田數:蘇、松、太倉一道,名田一千七百萬畝有奇;常、鎮一道,名田一千二百萬畝有奇;杭、嘉、湖一道,名田一千六百萬畝有奇。大凡起江濱,盡浙以西,東際海,千里無曠土。辟草萊,墾土地,似是功臣,而孟軻氏以為民賊。漢臣治水,必遺地讓水;乃後世言:烏有棄上腴出租稅之土,以德魚黿者乎?今之言水利者,譬盜賊大至,而始議塞竇闔門也。興水利莫如殺水勢,殺水勢莫如複水道。今問水之故道,皆已為田。問田之為官為私?則歷任州縣升科,以達於戶部矣。問徙此田如何?則非具疏請不可。大吏憚其入告,州縣惡其少漕,細民益盤踞而不肯見奪。夫可以悍然奪之、徙之,不聽則誅之,而民無亂者,必私田也。今田主爭於官曰:我之入賦,自高曾而然。賦且上上。奪而徙之,兩不便。湖州七十二漊之亡,松江長泖、斜泖之亡,咎坐此等。且夫沙可漲也,亦可落也,水變化為泥塗,泥塗變化亦為水,官不徙之,水或徙之。自今江之壖,海之陬,太湖之濱,汐潮之所鼓,茭葑之所爛,鳧雁之所息,設有一耦之民,圖眉睫之利,不顧衝要,宜勿見勿聞,有報及議升科者,罪之。乘無事之年,刪無益之漕,徙無漕之眾。

    乙丙之際塾議第二十五

    聞之聰古子,聰古子聞之思古子,思古子聞之諦古子:居廊廟而不講揖讓,不如臥穹廬;衣文繡而不聞德音,不如服櫜;居民上,正顏色,而患不尊嚴,不如閉宮庭;有清廬閑館而不進元儒,不如辟牧藪;榮人之生而不錄人之死,不如合客兵;勞人祖父而不問其子孫,不如募客作。載籍,情之府也;宮廟,文之府也;學士大夫,情與文之所鍾也。入人國,其士大夫多,則朝廷之文必備矣;其士大夫之家久,則朝廷之情必深矣。豪傑入山澤,責人主之文也;勞人怨士之憔悴,觖人主之情也。故士氣申則朝廷益尊,士業世則祖宗益高,士詩書則民聽益美。其言如是,是善覘國哉!

    平均篇

    龔子曰:有天下者,莫高於平之之尚也,其邃初乎!降是,安天下而已;又降是,與天下安而已;又降是,食天下而已。最上之世,君民聚醵然。三代之極其猶水。君取盂焉,臣取勺焉,民取卮焉。降是,則勺者下侵矣,卮者上侵矣。又降,則君取一石,民亦欲得一石,故或涸而踣。石而浮,則不平甚;涸而踣,則又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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