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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真是不景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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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玉林这屋子里所揣想的玉峰态度,那形势是不能吻合的,因为各人夫妇的立场并不相同。那玉峰自从邓老太屋子出来以后就板着脸子,到了自己屋子里也不坐下,在身上掏出一盒烟卷,先在左手心里颠了两颠,然后由里面抽出一支来,在桌上顿了几顿,望着灯火,重重地喝问了一声道:“洋火呢?”那阮氏将一大球旧的青毛绳放在怀里,侧坐在炉子旁边的椅子上低了头结毛绳衣,不敢向玉峰张望。这时听到玉峰要洋火,立刻找了一盒洋火,悄悄地就送到桌子上。玉峰擦了一根火柴,衔着烟卷,慢慢地点上了,深深地吸了一口,然后极力地喷了出来,冷笑道:“这好了,大家散伙了,我也轻松了我一副担子了。”阮氏听了这话,心里头就有了几分明白了,因很快地抬头,向玉峰后影睃了一眼,见他面前的烟一阵阵地喷出,是很有力量的样子,料着他这是生了很大的气,立刻又垂下头去不敢作声了。

    玉峰虽吸着了烟,那火柴盒子始终还是在手上颠弄着的。这时突然把火柴盒子向桌上一抛,啪的一下响。随了这声响,回过头来向阮氏望着,因道:“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。”阮氏只管低了头去结绳子,答道:“你有什么事要派我去做,那就派我去得了,何必说商量两个字呢?”玉峰道:“家是要分了,分家以后,我们怎么样?你以为我们有钱赁房住吗?”阮氏没作声。玉峰道:“这是我们以后生死存亡的关键,你怎么不作声?”阮氏道:“我向来就无用,什么事也不敢做主。遇到这样重要的事,你倒来问我。”

    玉峰回转身来背靠住了桌子,向阮氏望着,静静地抽着烟,大概有五分钟之久,然后向她道:“在我没有找着确定的工作以前,我很不愿撑起一个小家庭来。至少至少,在北平住一份小家,也得三四十块钱一个月吧?我哪里活动这些款子去。依着我的意思,你可以回娘家去住一些时。现在我纵然没有什么工作,但是到朋友面前去挪动十块八块钱,大概还没有大困难,这个钱你就拿去贴你的伙食。”阮氏道:“我的娘家穷,你是知道的,现在就一日不得一日过。我回去,再加上一个吃的,他们更受不了。”玉峰道:“我不是说可以津贴你十块八块的吗?”阮氏道:“你吃窝头,我喝小米粥。你喝小米粥,我就喝凉水。只要我跟着你,什么苦也能吃。我又没有自立的能力,就是回娘家去,也不免拖累你的。与其一个月把十块八块给我,倒不如让我跟着你,也只能花那么些个钱,我还能同你做饭洗衣服。”玉峰道:“说了半天,那还不是要撑起一个小家庭来吗?我的意思决定了,你不用胡思乱想,把东西收拾收拾,两三天后,你就回你家去。你若同我合作,你就照着我的话办,可是你不照着我的话办,我也这样决定了。’

    玉峰说着这话,可就把两手环抱在怀里,沉住了脸色对阮氏望着。阮氏看到他那样子,心里就有点儿害怕,只是把头低了去结毛绳。玉峰顿了脚道:“你不识抬举还是怎么着?我好好地同你商量,你全不理我。”阮氏把头微微抬着,两眼流下泪来,因哽咽着道:“你只要有点儿机会,就想把我逼回娘家去。其实我就在你邓家,也不敢多你芝麻点儿大的事。就算吃你一碗闲饭,只要我能做的事,总是替你去做。我不解你什么缘故,非把我弄走不可!”玉峰道:“干脆一句话,我养活不了了。你若是想图安乐,赶快离开我邓家。如其不然,我也会用别的手腕来对付你的,你无论如何在我家里待不住。”阮氏听到,这就放声哭起来道:“这样说,你不是要我回家去暂住,简直是要同我离婚了,那不行,我死也死在你家。别的都不说,我身上还怀着三个月的孩子呢。将来孩子下了地,让他去认谁做父亲呢?”说着,哭的声音可更大。

    当这寒冬的晚上,什么声音都寂灭了,突有个妇人很凄惨地哭起来,那声音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是格外地刺耳的。邓老太在上面屋子里这就叫起来道:“玉峰,你们两口子怎么也吵起来了呢?这也太让我伤心了。谁都不肯在这个时候体谅我一点儿呀。”老太太说着这话,已是走到了玉峰的房门口。因房门还是虚掩没有关闭的,两手一推就进去了。玉峰依然是两手环抱在胸前,对了阮氏望着的,立刻掉转身来,向母亲笑道:“妈,你也太认真一点儿了,儿女都长成了,你不必管了,您大概是睡着又爬起来的,仔细冻着。”老太太将披在身上的旧皮袄只管向里抄,身子有点儿颤巍巍的,兀自站立不住。阮氏迎上前,搀住老太太的手臂,因道:“妈,你火边坐吧。”邓老太道:“咦!你在炉子边坐着,怎么手上还是冰凉的?”阮氏苦笑着道:“大概是打毛绳衣服,手上出了汗,过久了,这就凉了。”

    邓老太坐在椅子上,向玉峰望着道:“你不怕人家笑话。自己穷了,养不活女人了,把女人向娘家送。”玉峰笑道:“嫁出了门的女,因为丈夫生活困难回到娘家稍微住上几天的,这也是人之常情,你又何必多心。”邓老太道:“哦!你也知道我多心。我告诉你吧,你若是想学别个有钱的样子另娶一个时髦的,只要你有钱,我也不拦着你。可是你想把玉元送回娘家去,无条件就算离了婚。她阮家人依了你,我也不依你。”玉峰听了这句话,可就不敢作声。手上的一支烟卷已是早扔了,这又重新在烟盒取了一根烟卷出来,站着靠了桌子抽烟。邓老太因为他已不说什么了,势不能把这话反认为真的去说。阮氏站在火炉子边,十个指头忙着没有停一秒钟,屋子里沉寂寂的,听到屋头上的寒风刮得呼噜子响,阮氏道:“妈!您还是回到屋子去睡吧。这炉子里的火也不大旺,您仔细着了凉。”邓老太对玉峰看看,叹了一口气,依然是颤巍巍地走出去。

    她刚是过了房门,可又手扶了房门,回转身来,因问道:“明天玉山要到外面盘盘账去,你能不能跟着去呢?”玉峰道:“这本来是死马当着活马医的事。老大身上有病,恐怕对付那些奸商不了,我当然要陪了他去。”邓老太道:“对了。有本事人,对着大门外较量较量,别尽瞧着屋子里的人发狠。”老太太说完这话,却听到窗子外面有人扑哧笑了一声。玉峰重重地问了一声谁,可又没人答应。玉峰冷笑道:“我知道,这是我家四少奶奶,说我有五行遁法,能变钱出来,我不敢说这句话,可是家里几兄弟,谁能负责去做的事,我也可以负责做,绝不含糊。”邓老太已是走到了房门外,便道:“好吧,你去做吧,家里女人的事先别忙,等你有了钱再想法子也不晚。”玉峰口角里衔着烟卷,两手环抱在胸前,一步比着一步地在屋子里来回地量着步子,随后自言自语地道:“好吧,明天瞧我的。”说毕,他很快地脱衣上床睡觉了。

    幸他是有了这么一个刺激,算是把阮氏的困难暂为解除。到了次日,玉峰是急于要去试验自己的能力,就约着玉山出门,向天和堂饭庄子里来。这家饭庄子,在前清同治年间就开设着的,很有点儿名。这种饭庄与平常的饭菜馆子不同,里面除了房屋很多,总还带有一座戏台。平常来吃酒的很少,有的是简直不应随时便酌的买卖,只等人家在这里做红白喜事、贺寿堂会,大大地热闹,碰巧在好日子上,一天可以应三四家喜事。这天和堂就是这类饭庄之一。在民国三年,邓玉山的父亲在外面做镇守使,又护理督军,进京见总统。看到这里生意很好,就硬要加三千块钱股子下去。当时老股东忍痛接受着,实在愿意有机会退股的。可是经过了十几年的时间,这情形就大变了。

    这天,玉山兄弟二人走到饭庄上来,还是半上午的时候。走进大门来,不看到一个人。门洞子里所列的两条长板凳灰堆得有两三分厚,院子角落里兀自堆着一堆桌面大小的积雪。在屋檐下太阳影子里,睡了一条瘦骨崚嶒的老狗。虽然有了人进来,那狗把嘴伸到腿缝里去藏着,也并不抬起来看看。在门洞子左边有一间南房,乃是这里的前柜房,玉山走过去,首先拉开风门,伸头向里面看看。在屋子中间,放下一只三脚的黄铜煤球炉子,微微地抽出些红火焰。在炉子面上放了一把黑铁壶。壶里虽然冒出热气来,但是不听到一点儿响声,这火力不怎么大,是可得而知。在靠窗户的桌子上,有一位半白胡须的老头子笼了袖子伏在桌沿上,他口里斜衔了一支旱烟袋,斜支在手膀子上。他闭上眼,嘴里随随便便地喷出烟来,好久好久,有这么一缕微细的烟在空气中飘荡着,好像他已经睡着了。玉山道:“喂!掌柜的睡午觉啦。”那老人正有点儿迷糊,被这句话嚷着,猛可地把头向上一冲。看见进来两个人,以为是生意到了,连忙拱着手道:“请坐请坐。”说着,在旁边三屉桌子的抽屉里乱翻了一阵,翻出一个破烂而又扁平的烟卷盒来。玉峰将手摇摇,向外推着道:“你不用张罗。我们来会杨掌柜的,他在家吗?”老人道:“您二位有什么话对我说就是了。柜上的生意都是兄弟接着做。”玉峰道:“我们不是要在这里办事,我们要会会你们柜上杨先生有几句话说。”老人两个指头已经伸到烟卷盒子里面,要抽出一根烟来了,听了这话,依然把烟卷放了进去,问道:“你二位贵姓,他大概不在柜上吧?让我进去瞧瞧。”玉峰道:“我们姓邓,这家字号我们有股子的,用不着你进去瞧瞧了,我们自己去。”他说着话,引了玉山自向里走。

    经过了几重屋子,也不曾遇到一个人。那屋檐下的风由上面压了下来,人身上凉飕飕的,不觉地要发抖。经过那几个大厅,都像是到了冰窖里。此外各小房间全是关着房门,露出那份阴惨惨的景象。玉山道:“这里面到底有人没有?”玉峰道:“饭庄子不比饭馆子,平常没有生意的。你别瞧他这份冷淡的景象,遇到了有人在这里办事,人山人海的,一吃两三百桌,真比饭馆子里做十天半月的生意还强。你先别在心里就存着他们不行的念头。”玉山道:“管他行不行,真是把我招急了,我会把家眷搬到这里来住。空屋子有的是,怎么着我也少出几个房钱。”

    两人说着话,经过了一间西厢房,门一推,里面有个人伸出头来叫道:“大爷短见啦。有工夫到柜上来瞧瞧。”玉山回头看时,正是杨先生,便点头道:“我们特意来拜访你的。”杨先生拱着两手,比齐了他头上的那顶瓜皮小帽,笑道:“那就不敢当,请到屋子里坐吧。”玉峰看看他身上,也穿的是一件灰布窄小棉袍子,在风檐之下,他也未必立得住,那就体谅人家一点儿,赶快进去吧。玉山瞪了眼道:“这样子说,你今天承认有我们的股子,那还是十分客气吧?”杨先生笑道:“大爷言重言重。”说着,抱了拳头连连拱了几下。玉峰笑道:“我们现在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了,杨先生到底能不能负责和我们谈谈。若是不能和我谈判的话,就请你另外找一个人来。”说着,把脸沉了下来。

    杨先生站起来笑道:“您要是问柜上的情形,我可以负责答复。要是依照你的话,我可不敢说。”玉山道:“柜上的情形我们自然愿意明白,我们将本求利,扔下去许多本钱,应得的利钱,那也不能放松。”杨先生笑道:“大爷以前也来过很多趟,总没有提到这些话,现在怎么突然提起来了?”玉峰淡淡笑道:“这是我们的自由。”杨先生笑道:“我敢说不是大爷的自由吗?我的意思,说有了这个意思,早些时候说就好了。”玉山道:“你既是这样说着,我就老实告诉你吧。早几年我家还过着火旺的日子,漫说几千块钱的资本,就是几万块钱的股子,放到一边不曾问的,那还多着呢!现在我们家穷了,能想法子的地方,我们都得去想法子。就是几百块钱的产业,我们也要变动,何况我们在这里扔下去三千块钱,有十多年没过问呢。”杨先生也就不好接着说什么,抬起手来连连搔了几下头发笑道:“这些全是股东的事情,我可不好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正说到这里,一个茶房捧进一把茶壶来,斟了两杯马尿似的浓茶放到两人面前。玉山两人起来一周旋,杨先生趁着机会就溜出去了。茶房走开,二人才发现了屋子里没有了主人。玉山道:“什么,他溜了吗?”玉峰道:“他溜是溜不了。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呢。我们就在这里坐着,看他有什么法子对付我们,有火烘,有热茶喝,我们就可以坐上三四个钟头。”他说着这话,伸开两腿就在炉子边坐着。

    这样约莫有二三十分钟的时候,杨先生居然来了。他两手捧了一大叠账本走进来,连连地点着头笑道:“请大爷三爷把这些账本子瞧瞧,就知道我不是瞎说。”他说着,把账簿放在桌上。面上的那一本,就是把账簿后幅朝着上面的,很有几行不成规则的字。看时,最大的一行就写着是不景气的年头。另外两行,写有不景气与大大的不景气。玉峰不由得笑起来道:“连做饭庄子生意的人也知道‘不景气’三个字的意思,这社会上的不景气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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