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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酒能误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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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一般人的眼中,霍桑的性情要被看做是相当古怪的。他最厌憎无聊的应酬。

    他常说我国的有闲阶级里面,有一种专门应酬不作别用的人才。他们靠着祖先的余荫,无所事事,生活的方式只限于今天李家请客,后天张家答席;或是王某三十大庆应当去应酬几副扑克,赵家如夫人开吊,又得去敷衍几圈麻将。“不作无益事,怎遣有涯生?”便是他们的人生哲学。结果影响了那些意志薄弱的后辈,弄得社会的风尚奢靡好闲,正当的社交反不容易推行开来。所以凡是什么具庆、弥月一类的会集,霍桑不顾人家的“矫情”“古怪”的批评,总是一概谢绝。

    但是那一天他和我一同到仓桥路米振愚家里去赴他们的水晶婚宴,情形却彼此不同。

    米振愚是我们的中华大学时的老同学。他服务于教育界,所结交的都是些美术家、著作家和有新知识的商人们。那天他请的客人只限于少数知己朋友。他拿出了几册:他亲自摄取的照片簿和几本图画的册页,给来客们欣赏消遣了好久。

    家中的布置也比众不同,不但那些繁文缛节一概免除,就是坐席的时候只听客人们的自由,彼此选择相识的人同席。有不相识的,主人才按照来客的职业和年龄,介绍他们合在一起,绝没有一毫“假谦让虚恭敬”的麻烦。他在席间的谈话也是非常坦直率真而不用客套的。他把霍桑介绍来宾们时,着实称颂过几句,说他不但思想敏锐,而且正直无私,极富责任心,在同辈中实在少见。霍桑本来不喜欢人家当面谈赞,但此刻都是几个知识分子,主人所下的评语又不虚不滥,比不得那些虚伪的恭维或笼统的誉扬,所以他也觉得十分开怀。人类的心理,凡有一技一艺的长处,对于知音的赏识,除了少数矫俗逃名的高士,总是愿意接受的。霍桑既不是矫俗的高士,当然不能例外。

    在那许多赏识的人中间,有一个人的天真无邪的称赏,霍桑最喜欢领受。这人就是主人米振愚的公子,名唤慧生。这孩子生得面清目秀,活泼伶俐,穿一套灰布学生装,今年才十五岁,在中学二年级读书。慧生在空闲的时候,最喜欢读我所纪述的霍桑探案,所以当众人从人的行为转到纪录的作品一致称赞霍桑的时候,慧生也随声附和。

    他笑着说:“霍叔叔,你真是了不得!”

    霍桑也笑着问道:“慧生,你也懂得我的好处?我的好处在刀口里?”

    慧生应道:“霍叔叔的探案的好处是思想周密,绝没有疏漏的地方。是不是?”

    霍桑的嘴角上露着微笑,向我瞧了一眼;似乎说这孩子会有这样的批评,有些出乎意外。

    他又向慧生说:“慧生,你是自己瞧出来的?还是————”

    慧生忙答道:“不,这是我爸爸说的。爸爸常说侦探小说,应当选择思想镇密可以助长想象和养成精细的观察力的读。我起先只喜读惊奇的东西,但听了爸爸的话以后,果然渐渐地觉得惊奇的东西有头无尾,远不及霍叔叔的探案有趣味。”

    霍桑不禁连连点头,向振愚说:“这孩子真是不凡,我很愿意认他做一个小朋友。”

    我也笑道:“他将来长成的时候,也许可以传你的衣钵罢?”

    那晚上因着谈得投机,大家不觉多饮了几杯,我和霍桑都有些醉意。酒席罢后,主人又留住谈天,有些唱歌弹琴,有些拍球游戏,因而又耽搁了几个钟头。

    等到众客散时,天忽然下起雨来。米振愚因说我们的寓所在爱文路,距离最远,不如就在他家里权宿一宵,免得冒雨夜行。霍桑踌躇了一下,便应允了。他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施桂,叫他不要等候。于是我们就在楼下的左厢房里设榻安宿。

    那时正交五月,天气已有些热。米振愚上楼之后,卸了他的外褂,重新下楼来和我们闲谈,直到时钟打了一下,彼此才道别安睡。这一晚我睡得很熟,一则夜深,二则有些醉意,所以头一着枕,便呼呼地睡去。睡梦中恍榴有一种怪物压在我的胸口,耳朵中又听得荷荷的怪声。我进了一口气,把身子一挣,张开眼来,忽然看见慧生立在我的榻前。

    这时候天已破晓,淡淡的曙光,随着清凉的晓风,从窗口中悄然地透进来。

    我看见慧生的面色惊慌,不觉大吃一惊。

    慧生开口道:“包叔叔,你醒了?很好!很好!我方才叫霍叔叔不醒,叫你又不答应。我正是着急呢!”

    我从榻上坐起来,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叫醒我们?”

    慧生低声道:“包叔叔,轻声些。我家已出了盗案!”

    “当真?盗失了什么?”我有些惊异。

    “一只表一只古表。”

    “晤?”

    “那是我爸爸的表,价值很贵。这件事现在还没有让仆人们知道。爸爸的意思,叫我来请两位先生上楼去看一看。”

    事情正凑巧。昨晚我们正谈论探案,不料今天果真发生了盗案,霍桑又有工作做了。但是他今天怎么会这样子酣睡?难道昨晚的酒力实在太厉害,至今还控制着他,就使他的官觉的敏锐失了常度?我略一转念,正待喊他,忽然看见霍桑已经从床上直坐起来。

    他骇异地问道:“可不是发生了盗案吗?”

    我才知道他的官觉的敏锐到底不曾减失,忙应道:“是。振愚兄在楼上等我们,不如先上去瞧一下子。”

    霍桑问慧生道:“你不是说被盗的是一只古表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在哪里盗去的?”

    “就在我们的卧房里。”

    霍桑点了点头,急忙套了一件衬衫,又穿上了国产白哔叽的裤子,立起来揩一揩眼睛,预备上楼。我也不穿外褂,一同跟着慧生上去。慧生是和他的父母同房间的,就在右厢的楼上。我们进房的时候,米振愚的夫人已避往中楼的米老太房里去,振愚自己早候在卧室门口。

    他一见我们,便低着声音说:“二位请见谅。我这样惊扰你们的清梦,很不安。但这件事既然不幸突然发生,二位又恰巧在舍间,不得不烦劳一下。”

    霍桑笑道:“振愚兄,何必客气?我们进房后再说。”

    这卧房本是侧厢连次间,非常宽敞。房的东南向都有窗子南向的窗临街,东向的窗就是天井,这时候都开着。米振愚夫妇的铜床向南而设,位置在次间的尽端。近床放着一只红木镜台。台上摆列着一封银质花瓶,一只小瓷钟,几种化妆品和一副珠耳环。靠南窗的东向另有一张小铁床,就是那孩子慧生睡的。

    米振愚指着那临街的南窗,说:“这窗本来是关着的。因为我们为谨慎起见,睡时只开东窗,把南窗关住。方才慧生起来小遗,忽然看见南窗开着。他觉得有异,急忙向镜台上一瞧,那只我所最心爱的古式钢表果然已经不翼而飞了。”

    霍桑道:“是一只钢表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表壳虽是钢质的,机器却是瑞士的手工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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