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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易外传卷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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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系辞上传第一章  章句依朱子《本义》

    一

    夫《易》,天人之合用也。天成乎天,地成乎地,人成乎人,不相易者也;天之所以天,地之所以地,人之所以人,不相离者也。易之则无体,离之则无用。用此以为体,体此以为用。所以然者,彻乎天地与人,惟此而已矣。故《易》显其用焉。

    夫天下之大用二,知、能是也;而成乎体,则德业相因而一。知者天事也,能者地事也,知能者人事也。今夫天,知之所自开,而天不可以知名也。今夫地,能之所已著,而不见其所以能也。清虚者无思,一大者无虑,自有其理,非知他者也,而恶得以知名之?块然者已实而不可变,委然者已静而不可兴,出于地上者功归于天,无从而见其能为也。虽然,此则天成乎天,地成乎地。人既离之以有其生而成乎人,则不相为用者矣。此之谓“不易”也。

    乃天则有其德,地则有其业,是之谓《乾》《坤》。知、能者,《乾》《坤》之所效也。夫知之所废者多矣,而莫大乎其忘之。忘之者,中有间也。万变之理,相类相续而后成乎其章,于其始统其终,于其终如其始。非天下之至健者,其孰能弥亘以通理而不忘?故以知:知者惟其健,健者知之实也。能之所穷,不穷于其不专,而莫穷乎窒中而执一。执一而窒其中,一事之变而不能成,而奚况其赜!至善之极,随事随物而分其用,虚其中,析其理,理之所至而咸至之。非天下之至顺者,其孰能尽亹亹之施而不执乎一?故以知:能者惟其顺,顺者能之实也。

    夫太极〇之生元气,阴阳者,元气之阖辟也。 直而展之,极乎数之盛而为九。九者数之极,十则仍归乎一矣。 因《坤》之二而一盈其中为三,统九三而贯之为一,其象奇——。始末相类,条贯相续,贞常而不屈,是可彻万理于一致矣,而三位纯焉,因而重之,六位纯焉。斯以为天下之至健者也。元气以敛而成形,形则有所不逮矣。地体小于天。 均而置之,三分九而虚其一为六,三分三而虚其一而为二,其象偶––。天之所至,效法必至,宁中不足而外必及。中不足者,以受天之化也。虚其中以受益,勉其所至以尽功,是可悉物理而因之,而三位纯焉;因而重之,六位纯焉。斯以为天下之至顺者也。故曰:“《乾》知大始,《坤》作成物。”无思无虑而思虑之所自彻,块然委然而不逆以资物之生,则不可以知名而固为知,不见其能而能著矣。而夫人者,合知、能而载之一心也。故曰“天人之合用”,人合天地之甩也。

    夫弥亘初终而持之一贯,亦至难矣。虚中忘我,以随顺乎万变,勉其所至而行乎无疆,亦至繁矣。则奚以言乎“易简”也?曰:惟其纯也。《乾》者纯乎奇矣,《坤》者纯乎偶矣。当其为《乾》,信之笃而用之恒,不惊万物之变而随之以生诚,则历乎至难而居天下之至易。当其为《坤》,己不尸功而物自著其则,受物之取而咸仍其故,则历乎至繁而行天下之至简。《乾》则以位乎天者此,以达乎人者此,以施乎地者此;六爻三才也。 《坤》则以应乎天者此,以运乎人者此,以成乎地者此,因而重之,罔不皆然。此之谓纯。

    夫天秉《乾》德,自然其纯以健,知矣;地含《坤》理,自然其纯以顺,能矣。故时有所鼓,时有所润。时互用而相为运,时分用而各有成。《震》《巽》《坎》《离》《艮》《兑》之大用,而在六子之各益者,天地初未尝有损,杂者自杂,不害其纯,则终古而无不易也,无不简也,皆自然也,吉凶其所不讳也。圣人所忧患者,人而已矣。故显其用于大易,使知欲得夫天下之理者,合天地之用,必其分体天地之撰而不杂者也。

    夫知,用奇也则难而易,用偶也则易而难;能,用偶也则繁而简,用奇也则简而繁。然而天下之辨此者鲜矣。

    知者未尝忘也。甫其有知,即思能之,起而有作,而知固未全也。因事变而随之以迁,幸而有功焉,则将据其能以为知,而知遂爽其始。故知,至健者也,而成乎弱。弱而不能胜天下,则难矣。

    能固未欲执一也。方务能之,而恃所能以为知,成乎意见,以武断乎天下,乃其能亦已仅矣。物具两端,而我参之以为三,非倚于一偏而不至也,则并违其两,但用其独。故能,至顺者也,而成乎逆。逆而欲与物相亲,则繁矣。

    是何也?人受天地之中以生,而不能分秩乎《乾》《坤》,则知能固以相淆,健顺固以相困矣。夫人亦有其动焉,亦有其入焉,亦有其幽明之察焉,亦有其止焉,亦有其说焉。然而惟能以健归知,以顺归能,知不杂能,能不杂知者,为善用其心之机,善用其性之力,以全体而摩荡之,乃能成乎德业而得天下之理。藉其不然,天之明固在也,地之力固在也,莫知所秩,乘志气之发而遂用之,故德二三非其德,业将成而或败之矣。是以《周易》并建《乾》《坤》以为首,而显其相错之妙。天事因乎天,地事因乎地。因乎天而《坤》乃有所仿,因乎地而《乾》乃有所成。故《易》者,圣人之以治天下之繁难而善其德业者也。

    虽然,亡他焉,全体之而得矣。全体之,则可以合,可以分。诚积而必感,自摩之以其几;道备而可给,自荡之以其时。《乾》《坤》定则贵贱位,刚柔断,聚以其类,分以其群,象不眚,形不枵,皆定之者不杂也。是故可鼓可润,可寒可暑,可男可女,欣合而不乱。贤人以之为劝为威,为行为藏,为内治为外图,成《震》《巽》《坎》《离》《艮》《兑》之大用。故曰“《易》,天人之合用也”,盖纯备之、分秩之之谓也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“鼓之以雷霆”,《震》也。“润之以风雨”,《巽》也。“日月运行,一寒一暑”,《坎》《离》也。《离》秉阳以函阴,为日;《坎》秉阴以承阳,为月。日运行乎阳中,为昼;月运行乎阴中,为夜。日运行乎《离》南,赤道之南。 月运行乎《坎》北,二至月道极乎南北。 则寒;日运行乎《坎》北,赤道之北。 月运行乎《离》南,则暑也。“《乾》道成男”,《艮》也;“《坤》道成女”,《兑》也。《乾》《坤》怒气之生,为草木禽兽,其大成者为人。天地慎重以生人,人之形开神发,亦迟久而始成。《乾》《坤》之德,至三索而乃成也。于此而见阴阳致一之专,于此而见阴阳互交之化。然皆其迹而已矣。盖学《易》者,于此而见阴阳皆备之全焉。

    雷霆、风雨相偕以并作,则《震》《巽》合矣。日月、寒暑相资而流行,则《坎》《离》合矣,男女相偶以正位而衍其生,则《艮》《兑》合矣。《震》之一阳,自《巽》迁者也。《巽》之一阴,自《震》迁者也。《坎》《艮》之阳,自《离》《兑》迁也。《离》《兑》之阴,自《坎》《艮》迁也。迁以相摩,则相荡而为六子;未摩而不迁,则固为《乾》《坤》。故《震》《巽》一《乾》《坤》也,《坎》《离》一《乾》《坤》也,《艮》《兑》一《乾》《坤》也,惟其无往而非纯《乾》纯《坤》,故《乾》《坤》成卦,而三位各足,以全乎《乾》之三阳、《坤》之三阴而六位备;因而重之,而六位各足,以全乎《乾》之六阳、《坤》之六阴而十二位备。《周易》之全体,六阳六阴而已矣,其为刚柔之相摩,荡为八卦者,无往而不得夫《乾》《坤》二纯之数也。其为八卦之相摩,荡为六十四卦者,错之综之,而十二位之阴阳亦无不备也。无不备,无不纯矣。

    故非天下之至纯者,不能行乎天下之至杂。不足以纯而欲试以杂,则不贤人之知能而已矣。故曰:“所恶于执一者,为其贼道也,举一而废百也。”霸者之术,亦王者之所知,而王道规其全,则时出为事功,而无损于王者之业。异端之悟,亦君子之所能。而君子体其全,则或穷乎孤至,而无伤于君子之德。

    故天下无有余也,不足而已矣;无过也,不及而已矣。撰之全,斯体之纯;体之纯,斯用之可杂。几不能不摩,时不能不荡。以不摩不荡者为之宗,以可摩可荡者因乎势,以摩之荡之者尽其变。故可鼓也,可润也,可运也,可成也。而未鼓未润,未运未成,《乾》《坤》自若也;方鼓方润,方运方成,《乾》《坤》自若也。统六子而为《乾》《坤》,六子之性情咸具,而但俟其生。与六子而并为八卦,父母之功能固著,而不倚于子。故致一者其机也,互交者其情也,皆备者其诚也。诚者亡他,皆备而已尔。

    呜呼!使君子而为小人之为,则久矣其利矣;使圣人而为异端之教,则久矣其述矣;使王者而为桓、文之功,则久矣其成矣。小人之利,君子亦谋之以育小人;异端之教,圣人亦察之以辨异端;桓、文之功,王者亦录之以命牧伯。而特更有大焉,彻乎万汇之情才而以昭其德;更有久焉,周乎古今之事理而以竟其业。刚极乎健,而非介然之怒生与惰归之余勇。柔极乎顺,而非偶用之委蛇与不获已之屈从。天下之德固然,贤人之相肖以成位乎中者,其能歉乎哉?

    未至于此者,学之博,行之笃,弗能弗措,以致曲于全,尚庶几焉。老氏仅有其一端之知,而曰“曲则全”,其劣著矣。雷风不相薄,水火不相射,男女不相配,自有天地以来,未有能为尔者也。执一废百,毁《乾》《坤》之盛,而骄为之语曰“先天地生”,夫孰欺?

    三

    大哉《周易》乎!《乾》《坤》并建以为大始,以为永成,以统六子,以函五十六卦之变,道大而功高,德盛而与众,故未有盛于《周易》者也。

    《连山》首《艮》,以阳自上而徐降以下也。《归藏》首《坤》,以阴具其体以为基而起阳之化也。夏道尚止,以遏阴私而闲其情;然其流也,墨者托之,过俭以损其生理。商道拨乱,以物方晦而明乃可施;然其流也,霸者托之,攻昧侮亡以伤其大公。

    呜呼!道盛而不可复加者,其惟《周易》乎!周道尚纯,体天地之全以备于己。纯者至矣,故《诗》曰“于呼不显,文王之德之纯”,文王之所以配天也。

    《乾》《坤》并建于上,时无先后,权无主辅,犹呼吸也,犹雷电也,犹两目视、两耳听,见闻同觉也。故无有天而无地,无有天地而无人,而曰“天开于子,地辟于丑,人生于寅”,其说诎矣。无有道而无天地,而曰“一生三,道生天地”,其说诎矣。无有天而无地,况可有地而无天,而何首乎《艮》《坤》?无有道而无天地,谁建《坤》《艮》以开之先?

    然则独《乾》尚不足以始,而必并建以立其大宗,知、能同功而成德业。先知而后能,先能而后知,又何足以窥道阃乎?异端者于此争先后焉,而儒者效之,亦未见其有得也。夫能有迹,知无迹,故知可诡,能不可诡。异端者于此,以知为首,尊知而贱能,则能废。知无迹,能者知之迹也。废其能,则知非其知,而知亦废。于是异端者欲并废之。故老氏曰“善行无辙迹”,则能废矣;曰“涤除玄览”,则知废矣。释氏曰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则能废矣;曰“知见立知即无明本”,则知废矣。知能废,则《乾》《坤》毁。故曰:“《乾》《坤》毁则无以见《易》。”不见《易》者,必其毁《乾》《坤》者也。毁《乾》《坤》,犹其毁父母也矣。故《乾》《坤》并建,以统六子,以函五十六卦之大业,惟《周易》其至矣乎!

    抑邵子之图《易》,谓自伏羲来者,亦有异焉。太极立而渐分,因渐变而成《乾》《坤》,则疑夫《乾》《坤》之先有太极矣。如实言之则太极者《乾》《坤》之合撰,健则极健,顺则极顺,无不极而无专极者也。无极,则太极未有位矣。未有位,而孰者为《乾》《坤》之所资以生乎?

    且其为说也,有背驰而无合理。夫《乾》《坤》之大用,洵乎其必分,以为清宁之极,知能之量也。然方分而方合,方合而方分,背驰焉则不可得而合矣。

    其为说也,抑有渐生而无变化。夫人事之渐而后成,势也,非理也。天理之足,无其渐也。理盛而势亦莫之御也。《易》参天人而尽其理,变化不测,而固有本矣。奚待于渐以为本末也?如其渐,则泽渐变为火,山渐变为水乎?

    其曰“《乾》《坤》为大父母”者,不能不然之说也。其曰“《复》《姤》小父母”,则其立说之本也。宋郑夬、秦玢亦有此说。 不然,则父母而二之,且不能解二本之邪说,而彼岂其云然?

    自《复》而左,左生乎《颐》,《明夷》左生乎《贲》,《临》左生乎《损》,《泰》左生乎《大畜》。自《姤》而右,右生乎《大过》,《讼》右生乎《困》,《遁》右生乎《咸》,《否》右生乎《萃》。而《无妄》无以生《明夷》,《升》无以生《讼》,则《复》《姤》又不任为小父母。

    《乾》右生《夬》,《履》右生《兑》,《同人》右生《革》,《无妄》右生《随》。《坤》左生《剥》,《谦》左生《艮》,《师》左生《蒙》,《升》左生《蛊》。而《泰》无以生《履》,《否》无以生《谦》,则《乾》《坤》又不任为大父母。

    如其以《泰》生《临》,《履》生《同人》,《明夷》生《复》,《否》生《遁》,《谦》生《师》,《讼》生《姤》,为往来之交错,则《姤》《复》为云仍之委绪。以《无妄》生《同人》,《明夷》生《临》,《履》生《乾》,《升》生《师》,《讼》生《遁》,《谦》生《坤》,为中外之之绕,则《乾》《坤》为奕叶之苗裔。

    凡此者,既不能以自通,抑不足以自固。而但曲致其巧心,相为组织,遂有此相因而成乎渐者以为之序,相背而分其疆者以为之位,而其说遂以立。

    夫《乾》尽子中,何以为《乾》?《坤》尽子中,何以为《坤》?子中无《乾》,何以为子?午中无《坤》,何以为午?抑与其“天开于子,地辟于丑”之说相叛,而率之何以为道?修之何以为教?则亦谈天之艳技而已。

    夫天,吾不知其何以终也;地,吾不知其何以始也。天地始者,其今日乎!天地终者,其今日乎!观之法象,有《乾》《坤》焉,则其始矣。察之物理,有《既济》《未济》焉,则其终矣。故天可以生六子,而必不能生地。天地可以成六子,而六子必不能成天地。天地且不相待以交生,而况《姤》《复》乎?乃且谓《剥》之生《坤》,《夬》之生《乾》,则其说适足以嬉焉尔矣。

    考邵子之说,创于导引之黄冠陈图南 ,传于雕虫之文士穆伯长 ,固宜其焓乱阴阳,拘牵迹象之琐琐也,而以为伏羲之始制,旷万年而何以忽出?此又不待智者而知其不然矣。

    “《乾》知大始,《坤》作成物。”“是故刚柔相摩,八卦相荡。”夫子之学《易》,学此者也。非仲尼之徒者,惟其言而莫之违,而孰与听之?

    第二章

    阴阳与道为体,道建阴阳以居。相融相结而象生,相参相耦而数立。融结者称其质而无为,参耦者有其为而不乱。象有融结,故以大天下之生;数有参耦,故以成天下之务。象者生而日生,阴阳生人之撰也;数者既生而有,阴阳治人之化也。

    阴阳生人而能任人之生,阴阳治人而不能代人以治。既生以后,人以所受之性情为其性情,道既与之,不能复代治之。象日生而为载道之器,数成务而因行道之时。器有小大,时有往来,载者有量,行者有程,亦恒龃龉而不相值。春霖之灌注,池沼溢而不为之止也;秋潦之消落,江河涸而不为之增也。若是者,天将无以佑人而成天下之务矣。

    圣人与人为徒,与天通理,与人为徒,仁不遗遐;与天通理,知不昧初。将延天以佑人于既生之余,而《易》由此其兴焉。

    夫时固不可侥也,器固不可扩也。侥时而时违,扩器而器败。则抑何以佑之?器有小大,斟酌之以为载;时有往来,消息之以为受。载者行,不载者止;受者趋,不受者避。前使知之,安遇而知其无妄也;中使忧之,尽道而抵于无忧也;终使善之,凝道而消其不测也。此圣人之延天以佑人也。

    虽然,亦待其人矣。器不足以承佑,圣人之于人犹天也,不能保诸既佑之余。然则能承圣人之佑者,其惟君子乎?

    且夫兴鬼神以前民用者,龟莛之事,是不一类,而恒不能一因于道。象而不数,数而不象,有遗焉者矣。器与时既不相值,而又使之判然无以相济也。若夫象肖其生,数乘其务,吉凶之外有悔吝焉,昼夜之中有进退焉,则于以承佑也甚易矣。然而舍君子则固不胜者,愚不肖不与其深,贤智恒反其序也。故君子之器,鲜矣。

    何也?《易》之有彖也,有辞也,因象而立者也;有变也,有占也,因数而生者也。象者气之始,居乎未有务之先;数者时之会,居乎方有务之际。其未有务则居也,其方有务则动也。居因其常;象,至常者也。动因乎变;数,至变者也。

    君子常其所常,变其所变,则位安矣。常以治变,变以贞常,则功起矣。象至常而无穷,数极变而有定。无穷故变可治,有定故常可贞。

    无穷者何也?阴阳形器之盛,始乎天地而察乎臣妾、鼠豕,不胜繁也;始乎风雷而极乎劓刖、号笑,不胜迁也。有定者何也?非其七九,则其六八也;非其七八,则其九六也。

    君子无穷其无穷,而有定其有定。所观者统乎设卦之全象,所玩者用乎变动之一爻。居不以苟安为土,纤芥毫毛之得失,皆信其必至。动不以非常为怪,仓猝倒逆之祸福,一听其自然。信其必至,故度务之智深,听其自然,故敦止之仁一。智深而必无少见多怪之惊,仁一而必无周旋却顾之私。则可安可危,而志不可惑也;可生可死,而气不可夺也。是以能于《易》而承天之佑也。

    其非君子也,则恒反其序。反其序者,执象以常,常其常而昧其无穷;乘数以变,变其变而瞀其有定。是故耳穷于隔垣,笙簧奏而不闻;心穷于诘旦,晴雨变而无备。偷窳于今日之暇,局促于咫尺之安,专之以为利,保之以为欢,而天下则固然其将变矣。此亦一端矣,彼亦一端矣,则又迎之而笑,距之而啼,因杌而疑鬼,因牛羊而梦王公。吉不胜喜,喜至而吉尽;凶不胜惧,凶去而惧未忘。仆乱伥皇以邀福而逃祸者,卒不知祸福之已移于前也,而况能先祸福以择名义之正也哉?矇瞽塞目于黼黻,稚子掩耳于雷霆,象非其象而数非其数,乃以怨天之不佑也,天且莫如之何,而况于圣人乎?

    呜呼!圣人之承天以佑民者至矣。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之教,博象以治其常;龟莛之设,穷数以测其变。合其象数,贞其常变,而《易》以兴焉。智之深,仁之一,代阴阳以率人于治,至矣,蔑以尚矣。而非君子之器,则失序而不能承。故天之待圣人,圣人之待君子,望之深,祈之夙。而学《易》之君子,将何以报圣人邪?

    第三章

    得数之体,多者为大,少者为小。阴阳动静乎太极,阳倡而阴和,倡者捷得而廉,和者徐收而贪,故阳一而阴二,则阴多也。阳数一、三、五、七、九,积二十五;阴数二、四、六、八、十,积三十,是阴犹多也。大衍之数五十五,去中五以用五十,阳未用而早挂其五,是阴又多也。三百八十四位之象,阴阳各半,阴抑不处其少也。然而阴卒以少为小,岂其才之不给,盖情之不逮矣。

    夫数,将以用之也。有数而不用,均于无数;用而苟恤其私,均于不用。故能用者少而有余,不用者多而不足。纣之亿万,不寡于周之十人也?唐高之一旅,非富于子孙之天下也?阴阳均受数于太极,逮其既用,阳之揲四,凡七凡九,而余者或十三,或二十一;阴之揲四,凡六凡八,而余者或十七,或二十五。阴之所余,恒多于阳之一揲。不以揲而以余,阴非不足。而吝于用,于是阴遂成乎小焉。

    夫崇己以替天下,则箪豆见色;利天下而节于己,则膏泽不屯。人莫窥其所藏,而窥其所建,于是乎阳任大而无惭,阴欲辞小而不得。

    何也?廉于取者其施必轻,贪于求者其与必吝。受数少,则富不足以自矜,而与物若借。受数多,则情常怙于取赢,而保己恒深。鹿台、巨桥之发,封桩之世不能也,而必见之开创之日。酒浆、干糇之愆,薇蕨之士亡有也,而多得之千金之子。薰风之吹,不能如朔风之久,及其怒号披拂,荣百昌之生也,昼夜而有九春之势,惟其用之大也。

    夫俭其身以利天下者,宜天下多以利报之,则大易而小险,情相称也。然而数则有不然者。莫大于龙,而亢或有悔;莫小于鱼,而贯或承宠。且不但此也。阳一索而《震》,动物者先自惧也;再索而《坎》,固物者先自劳也;三索而《艮》,止物者先自戢也。则皆险也。阴一索而《巽》,入物者己自遂也;再索而《离》,丽物者己自明也;三索而《兑》,说物者己自和也。则皆易也。是故卦小而易,卦大而险。天下替而己崇,天下利而己损,物之不齐,亦莫能得其施报之平矣。

    然而《易》之有辞,恒消息其险易以剂之平。称阳而险之,或以阻其乐施之气;称阴而易之,或以奖其畜厚之私。是故因其所之,以指吉凶,而存介以忧,存悔以无咎,则奖阳而沮阴,权行乎其间焉。《大壮》之“尚往”,《夬》之“中行”,泰然足以大施于物,然且劝之以必进;《大过》之“灭顶”,《节》之“贞凶”,苶然不保其小于己,然且慰之以非罪,终不戒阳奢而忧阴以凉也。且夫险者平之基,易者危府。忧于其介,悔于其震,阴阳之险易,亦岂有恒哉!

    若夫异端之窃《易》也,亦知贵阳而贱阴也,而恒矫阴阳之性情以为小大。保阳于己,数盈而不勤于用;外阴于物,数歉而乘之以游。其精者以为贵生,曰“不凝滞于物,而与物推移”。其粗者以为养生,曰“进阳火而退阴符”。与物推移,则无贵于大矣。阴符必退,则有受其小者矣。恁险而弃易,以自得其易。易在己,则险在两间。始于贵阳,而究与阴同功。是逆数以斗阴阳之胜矣。

    呜呼!阳之大也,惟其用之天下而大也。其险也,则忧悔之所由以致功也。己不足以死者,物不足以生。不靳生以死天下,是为大人而已矣。

    第四章

    引阴阳之灵爽以前民用者,莫不以象数为其大司。夫象数者,天理也,与道为体,道之成而可见者也。道,非无定则以为物依,非有成心以为期于物。予物有则,象数非因其适然;授物无心,象数亦非有其必然矣。适然者尊鬼,必然者任运,则知有吉凶,而人不能与谋于得失。

    神祠之莛卜也,何承天之棋卜也,《火珠林》之钱卜也,皆听其适然而非有则也,尊鬼之灵以治人,而无需于人谋。或为之说曰:“齐戒之诚,神明之通也。”夫自以其诚为神明,则曷不断之心,而又推之于不可知也乎?以诚迓神,诚者人之心,神者天地之道,有往来焉,而岂神之无道以但听于心邪?

    此其说猥陋而不足以眩知者,则又有进焉者:或恁宿舍,或恁日月,或恁候气,皆取其必然而非无心也。取其必然,则固以所凭者为体。故禽壬、奇门、太一之类,其说充塞,而皆依仿历法之一端以为体。体循于化迹,而不知其所由,变因其已成,而非有神以司其动,则亦任运而无需于鬼谋。即使先知之以为趋避,则亦登祸福而废善恶,乘捷以争阴阳之胜也。

    乃彼自成乎技,而未敢窃《易》以与圣人争鸣,则又有托于《易》以鸣者:纳甲以月为体,卦气以辰为体,滥而及于五行之生克,占日之孤虚。缩天地之大德,而观之于一隙,既已乱矣。然乱之于数,而未敢乱其理也。又有进焉者:京房之律也,魏伯阳之《契》也,扬雄之《玄》也,关朗之《包》也,司马公之《虚》也,蔡氏之《畴》也,则要理以为体矣,因要理以置之于其方矣。

    夫律者上生下生,诚肖乎七八九六之往来,而黄钟之数十一,则天五地六之一数也。数全而仅用其二,以之建方,以之立体,是拘守其一,而欲蔽其全矣。故《易》可以该律,律不可以尽《易》。犹《易》可以衍历,历不可以限《易》。盖历者象数已然之迹,而非阴阳往来之神也。故一行智而京房迷矣。

    伯阳之以十二时火符进退为《复》《姤》,以子寅为《屯》《蒙》,执而不可易。故交变错综之捷于往来者,不能与知,而画阴阳之墟使相敌战,因摈自《姤》以往为必退之符。则将使天地之气断而不续,有小智之观时,而无大仁之安土也。

    卦言乎象,爻言乎变。故四千九十六,从人事之类以取决于阴阳。《元包》《潜虚》,录卦而废爻,方有涯,体有定。则将使人事之理有静而无动,守不流之仁,而无旁行之知也。

    《畴》演《洛书》,而七十二之位,不能摩荡于风雷水火之变,是冬无燠日而夏无阴雨也,《尧》《汤》不异治而政教不合施也。建一极以准福极,则无知命之变迁,而亦无敦土之繁备也。

    乃其尤倍者,则莫剧于《玄》焉。其所仰观,四分历粗率之天文也。其所俯察,王莽所置方州部家之地理也。进退以为鬼神,而不知神短而鬼长。寒暑以为生死,而不知冬生而夏杀。方有定而定神于其方,体有限而限《易》以其体。则亦王莽学周公之故智。新美雄而雄美新,固其宜矣。

    要而言之,之数者皆索神于方,而疑数于体。其于《易》也,犹爝火之于日月。何也?“神无方而《易》无体”,《易》与神合,而非因物以测神。神司变而物蔽物,《易》弥纶天地,而彼袭天地之绪余,则得失之相去,岂特寻丈哉?

    夫数之有七八九六也,《乾》《坤》之有奇偶也,分二、挂一、揲四、归奇之各有象也,四营之积一三二二、十有八变之乘三六以备阴阳也,三百六十、万一千五百二十之各有当也,六变而七、九化而八之以往来为昼夜也,象数昭垂,鬼不得私,而任谋于人。五十而用四十有九也,分而为二,用其偶然而非有多寡之成数也。幽明互用,人不得测,而听谋于鬼。待谋于人而有则,则非适然之无端;听谋于鬼而无心,则非必然之有畛。是故推之律而在,推之历而在,推之符火而在,推之候气而在。凡彼所推者,皆待生于神。待者一隅,所待者大全。大全,则固未可以方方矣。

    若夫五十六卦之综也,捷往捷来,而不期以早暮。《乾》《坤》《坎》《离》《大过》《颐》《中孚》《小过》之错也,捷反捷复,而不期以渐次。始交而《屯》,不以《复》《泰》;一终而《未济》,不以《剥》《否》。一奇一偶而六,六而四十八,四十八而三百八十四,三百八十四而四千九十六,四千九十六而出入于三百八十四之中。推之律而无定,推之历而无定,推之符火而无定,推之候气而无定。凡彼所推者,皆因生得体。因生者非可因,所因者无不可因。无不可因,则固未可以体体矣。

    是何也?方者方而非众方,体者体而非众体;东西纬而不可伸以为经,南北经而不可展以为纬。耳目法天以虚,使举实而无力;手足法地以实,使詧虚而无权。故将以知取方而知不能守,以仁守方而仁不能取,以知用体而知不能举,以仁举体而仁不能用。方体有限而仁知偏诎也。

    若夫道之于阴阳也,则心之于人也。方者其所字也,体者其所使也。俄而立于此,则此为东南,此为西北;俄而移于彼,则彼为西东,彼为南北。方其使耳目以视听,而手足不以实为扞格;方其使手足以持行,而耳目不以虚相浮荡。方惟其所字而皆非乱也,体惟其所使而皆不废也。一彼一此,则知可取;一彼一此而不乱,则仁可守;使之必任,则仁可举;使在此而彼不废,则知可用。是以知仁并用于心,而人鬼交谋于道。

    盖无方者,无方之不仁;无体者,无体而不充;惟其有则,惟其无心而已矣。待谋于人者其有则,听谋于鬼者其无心,《易》之所以合神而与天地准也。由是而守其则,则可以安土敦仁而能爱;信其无心,则可以乐天知命而不忧;而弥纶天地之道建矣。

    夫有则者,因器而无定则;无心者,万物皆见其心;则是惝恍者不足以遇之,希夷者尤不足以君之也。岂彼一技一理,足以与其大哉?然而乐广之言,犹曰“《易》以无为体”,是益求虚而限于滞矣。

    有所谓为体者,既困《易》于体之中;有所谓无者,又立无于《易》之外。无不给有,天下无需于《易》而《易》废;体非其用,圣人用《易》而与《易》相违乎!夫不见七八九六之成于无心以分二,而无心所分之二,受则于七八九六而不过也乎?故托《玄》《老》以窃《易》,覆使《易》有体而滞焉。善言《易》者,合天地以皆备,穷幽明物理以见心,其得辄立一体以拟之哉?

    第五章

    一

    “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”,是故有微言以明道。微言绝而大道隐,托之者将乱之,乱之者将叛之,而大道终隐于天下。《易》曰:“一阴一阳之谓道。”或曰,抟聚而合之一也;或曰,分析而各一之也。呜呼!此微言所以绝也。

    以为分析而各一之者,谓阴阳不可稍有所畸胜,阴归于阴,阳归于阳,而道在其中。则于阴于阳而皆非道,而道且游于其虚,于是而老氏之说起矣。观阴之窃,观阳之妙,则阴阳瓦解而道有余地矣。

    以为抟聚而合之一者,谓阴阳皆偶合者也,同即异,总即别,成即毁,而道函其外。则以阴以阳而皆非道,而道统为摄,于是而释氏之说起矣。阴还于阴,阳还于阳,则阴阳退处,而道为大圆矣。

    于是或忌阴阳而巧避之,或贱阴阳而欲转之,而阴阳之外有道。阴也,阳也,道也,相与为三而一其三。其说充塞,而且嚣嚣然曰:“儒者言道,阴阳而已矣。是可道之道,而非常道也;是沤合之尘,而非真如也。”乱之者叛之,学士不能体其微言,启户而召之攻,亦烈矣哉!

    尝论之曰:道者,物所众著而共由者也。物之所著,惟其有可见之实也;物之所由,惟其有可循之恒也。既盈两间而无不可见,盈两间而无不可循,故盈两间皆道也。可见者其象也,可循者其形也。出乎象,入乎形;出乎形,入乎象。两间皆形象,则两间皆阴阳也。两间皆阴阳,两间皆道。夫谁留余地以授之虚而使游,谁复为大圆者以函之而转之乎?其际无间不可以游。其外无涯不可以函。虽然,此阴阳者,恶乎其著而由之,以皆备而各得邪?《易》固曰:“一阴一阳之谓道。”一之一之云者,盖以言夫主持而分剂之也。

    阴阳之生,一太极之动静也。动者灵以生明,以晰天下而不塞;静者保而处重.以凝天下而不浮,则其为实,既可为道之体矣。动者乘变以为常,锐而处先,故从一得九;静者居安以待化,辟以任受,故从二得十;则其数,既可备道之用矣。夫天下能治其所可堪,不能强其所不受,固矣。是以道得一之一之而为之分剂也。

    乃其必有为之分剂者:阳躁以廉,往有余而来不足;阴重以啬,来恒疾而往恒迟;则任数之固然而各有竭。阳易迁而奠之使居,阴喜滞而运之使化,迁于其地而抑弗能良。故道也者,有时而任其性,有时而弼其情,有时而尽其才,有时而节其气,有所宜阳则登阳,有所宜阴则进阴。故建一纯阳于此,建一纯阴于此,建一阴老而阳稚者于此,建一阳老而阴稚者于此,建一阴阳相均者于此,建一阴阳相差者于此,建一阴阳畸倍者于此,建一阴少而化阳者于此,建一阳少而主阴者于此,建一相杂以统同者于此,建一相聚以析异者于此。全有所任而非刚柔之过也,全有所废而非刚柔之害也,两相为酌而非无主以浑其和也。

    如是,则皆有分剂之者。子得母多而得父少,不奖其多,子必继父以立统。德逸于知而劳于能,不奖其逸,德要于能以成章。故数有多少而恒均,位有亢疑而恒定,极乎杂乱而百九十二之数不损。耳目长而手足短,长以利远而短以利近。手足强而耳目弱,强以载大而弱以入微。孰为为之而莫不为,则道相阴阳;孰令听之而莫不听,则阴阳亦固有夫道矣。

    动因道以动,静因道以静。任其性而有功,弼其情而非不乐也。尽其才而不倦,节其气而不菀也。人之生也固然,溯而上之有天有地,以有山泽、水火、雷风,亦岂有不然者哉?

    惟然,非有自外函之以合其离也,非有自虚游之以离其合也。其一之一之者,即与为体,挟与流行,而持之以不过者也。无与主持,而何以情异数畸之阴阳,和以不争而随器皆备乎?和以不争,则善也,其有物之生者此也,非有先后而续其介以为继矣。随器皆备;则性也,非待思为而立其则以为成矣。

    是故于阴而道在,于阳而道在,于阴阳之乘时而道在,于阴阳之定位而道在,天方命人,和而无差以为善而道在,人已承天,随器不亏以为性而道在,持之者固无在而不主之也。一之一之而与共焉,即行其中而即为之主。道不行而阴阳废,阴阳不具而道亦亡。言道者亦要于是而已。

    是故有象可见,而众皆可著也;有数可循,而无不共由也。未有之先此以生,已有之后此以成。往古来今则今日也,不闻不见则视听也。斡运变化而不穷,充足清宁而不乱。道之缊,尽此而已。如曰抟聚而合之也,分析而置之也,以是谓之曰一,道恶乎而不隐,《易》恶乎而不废哉!

    二

    人物有性,天地非有性。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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