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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居易选集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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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花非花〔一〕

    花非花,霧非霧〔二〕;夜半來,天明去〔三〕。來如春夢幾多時,去似朝雲無覓處〔四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花非花:《花非花》成爲詞牌始於此。前四句皆三言,是由七言絶的前兩句折腰而成。後兩句仍爲七言,有明顯的痕跡是從七言絶句演變而來。此詞通篇皆作隱語,主題當是詠官妓。第一句是説官妓的容貌如花,但非真花。

    〔二〕霧非霧:意思是説:官妓女性,上應女宿。女宿也叫婺女。此詞是用雙關語,借“霧”爲“婺”。但並非雲霧的霧。

    〔三〕夜半來兩句:既是説星,也是説人,語意雙關,主要是説人。官妓既不同於一般妓女,也不同於正式妻子;她們和官僚的共同生活,以此爲限度。

    〔四〕來如二句:上言會短,下言别長。“夢”和“朝雲”這兩個成語,都見於《文選》宋玉所作的《高唐賦序》和《神女賦序》。兩賦寫楚襄王在夢中和巫山神女幽會。以後成爲男女幽會常用的隱語。

    此詞確切寫作年代無考,然揣情度事,似以穆宗長慶二年(八二二)七月出任杭州刺史以後,敬宗寶曆二年(八二六)秋卸任蘇州刺史以前這一段時間的可能性較大。

    憶江南詞三首〔一〕 (選二)

    江南好,風景舊曾諳〔二〕:日出江花紅勝火,春來江水緑如藍〔三〕。能不憶江南!

    〔一〕憶江南:白氏原注:“此曲亦名《謝秋娘》,每首五句。”《樂府詩集》八三:“《憶江南》,一曰《望江南》。《樂府雜録》曰:《望江南》,本名《謝秋娘》,李德裕鎮浙西,爲妾謝秋娘所製,後改爲《望江南》。因白氏詞,後遂改名《江南好》。”

    〔二〕諳(ān):熟悉。

    〔三〕緑如藍:藍,染草名,即藍靛。緑如藍,是説緑得比“藍”還要緑。案:“如”有“勝過”義,和“於”字用法一樣,《荀子·勸學》:“青取之於藍,而青於藍。”

    江南憶,最憶是杭州:山寺月中尋桂子〔一〕,郡亭枕上看潮頭〔二〕。何日更重遊!

    〔一〕山寺句:作者《東城桂》詩自注:“舊説杭州天竺寺每歲中秋有月桂子墮。”古神話,月中有桂樹。據《南部新書》:“杭州靈隱寺多桂,寺僧曰:‘此月中種也。’至今中秋望夜,往往子墮,寺僧亦嘗拾得。”可見這是寺僧自神其説。

    〔二〕郡亭句:郡亭,疑即杭州城東樓。餘見前《長慶二年七月,自中書舍人出守杭州,路次藍溪作》注。

    案《憶江南詞》當是寶曆二年(八二六)白氏卸蘇州刺史任,回洛陽以後所作。

    楊柳枝詞八首〔一〕 (選二)

    《六幺》、《水調》家家唱〔二〕,《白雪》、《梅花》處處吹〔三〕。古歌舊曲君休聽,聽取新翻《楊柳枝》。

    〔一〕楊柳枝詞:段安節《樂府雜録》:“白傅閒居洛陽邑時作,後入教坊。”案崔令欽《教坊記》曲名,有《楊柳枝》,原來是一種民歌。六朝時北歌有《折楊柳歌辭》,中有“反折楊柳枝,蹀座吹長笛”之語,可知其用橫笛伴奏。至唐代,仍然如此,故此詞有“古歌舊曲”、“《白雪》、《梅花》處處吹”云云。至白氏新翻《楊柳枝》,則爲新創歌詞和曲調,可能兼備吹、唱二者。此詞依辭句看,仍是七言絶句詩,這正是初期詞作的常見現象。原作八首,思想情感,多不健康,今僅選其二首,以備詞中一格。

    〔二〕六幺、水調:《六幺》不僅可用於琵琶獨奏,而且也可以用於歌妓演唱,不過開頭時要用琵琶和笛子作序引,這可由王建《宫詞》:“琵琶先抹《六幺》頭,小管丁寧側調愁;半夜美人雙唱起,一聲聲出鳳凰樓。”以及白氏《聽歌六絶句·樂世》(自注:一名《六幺》):“管急絃繁拍漸稠,《緑腰》宛轉曲終頭”之語得到證明。《水調》亦可歌,段安節《樂府雜録》云:“洎漁陽之亂,六宫星散,永新爲一士人所得。韋青避地廣陵,因月夜憑欄於小河上,忽聞舟中唱《水調》者,曰:‘此永新故歌也。’乃登舟省之……”又白氏《聽歌六絶句》,其中一首即爲聽《水調》。可見《六幺》和《水調》,確爲當時傳唱的歌曲無疑。

    〔三〕白雪句:《白雪》,古笛曲,宋玉《笛賦》:“師曠將爲《陽春》……《白雪》之曲,假塗南國,至於此山(衡山),望其叢生,見其異形,因命陪乘取其雄焉。”《梅花》指《梅花落》而言,亦爲笛曲。《樂府詩集》二一《漢橫吹曲》下引吴兢《樂府解題》曰:“漢橫吹曲有《梅花落》……”,故李白《與史郎中欽聽黄鶴樓上吹笛》詩云:“黄鶴樓中吹玉笛,江城五月落梅花。”

    蘇家小女舊知名,楊柳風前别有情〔一〕;剥條盤作銀環樣,卷葉吹爲玉笛聲〔二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蘇家二句:蘇家小女,謂蘇小小,爲南齊時錢唐名妓,有墓在西湖側。然此處詩人似借以暗喻其妾柳枝(樊素)。錢易《南部新書》戊:“白樂天任杭州刺史,攜妓還洛,後却遣回錢唐。故劉禹錫有詩答曰:‘其那(奈)錢唐蘇小小,憶君淚染石榴裙。’”其爲以古喻今,十分明顯。下“楊柳風前别有情”句,蓋追寫樊之杭州舊居,作者《杭州春望》詩“柳色春藏蘇小家”,與此所寫當爲一事。

    〔二〕剥條二句:條,柳條;銀環,手鐲。捲葉,爲唐人伎樂的一種,四川成都王建墓石刻,猶可見其遺制。以上二句寫柳枝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。此首蓋追憶過去與柳枝邂逅時情景。

    長相思二首〔一〕 (選一)

    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頭,吴山點點愁〔二〕。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歸時方始休〔三〕,月明人倚樓〔四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長相思:詞牌名,用《古詩·孟冬寒氣至》“上言長相思,下言久離别”以爲名。又名《雙紅豆》,《憶多嬌》。在白氏所作諸詞中,獨此與《憶江南》可稱正規的詞調,其餘則都不過是七絶以及雜言的古體詩而已。

    〔二〕汴水流四句:上闋寫柳枝回南必經之路。汴水,即汴渠,亦即蒗蕩渠。自滎陽與黄河分流,向東南,以通於淮泗。瓜洲古渡,在江蘇省揚州市南長江北岸。《輿地紀勝》三七《淮南東路·揚州·景物》上:“在江都縣南四十里江濱,相傳即祖逖擊楫之所也。昔爲瓜洲村,蓋揚子江中之砂磧也。砂漸漲出,其狀如瓜,接連揚子渡口,民居其上,唐立爲鎮,今有石城三面。”古渡之名,疑本於此。吴山,在浙江杭州,春秋時爲吴南界,故名。案柳枝爲杭州人,故白氏望之而生愁。

    〔三〕思悠悠三句:白氏有《前有别柳枝絶句,夢得繼和云:春盡絮飛留不得,隨風好去落誰家,又復繼答》詩,可見柳枝回南,乃自求去者,可與此三句互相印證。

    〔四〕月明人倚樓:此言白氏倚樓而望。白氏有《對酒有懷,寄李十九郎中》詩:“往年江外拋桃葉,去歲樓中别柳枝。”即追懷此時情事。

    據《白香山詩後集》《病中詩序》的紀年,此詞當係開成四年(八三九)春,即柳枝回南,白氏惜别之作。

    文選

    漢將李陵論〔一〕

    論曰:忠、孝、智、勇四者,爲臣爲子之大寶也。故古之君子,奉以周旋〔二〕。苟一失之,是非人臣人子矣〔三〕。漢李陵,策名上將〔四〕,出討匈奴,竊謂:不死於王事,非忠;生降於戎虜,非勇〔五〕;棄前功,非智〔六〕;召後禍,非孝〔七〕。四者無一可,而遂亡其宗。哀哉〔八〕!予覽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〔九〕,皆無明譏,竊甚惑之〔一〇〕!司馬遷雖以陵獲罪,而無譏可乎〔一一〕?班孟堅亦從而無譏,又可乎〔一二〕?案《禮》云:“謀人之軍,師敗則死之〔一三〕。”故敗而死者,是其所也〔一四〕。《春秋》所以美狼瞫者,爲能獲其死所〔一五〕;而陵獲所不死,得無譏焉〔一六〕?觀其始,以步卒深入虜庭,而能以寡擊衆,以勞破逸,再接再捷,功孰大焉〔一七〕!及乎兵盡力殫,摧鋒敗績〔一八〕,不能死戰,卒就生降〔一九〕。噫〔二〇〕!墜君命,挫國威,不可以言忠〔二一〕;屈身於夷狄〔二二〕,束手爲俘虜,不可以言勇;喪戰勳於前,墜家聲於後〔二三〕,不可以言智;罪逭於躬,禍延於母〔二四〕,不可以言孝;而引范蠡、曹沬爲比,又何謬歟〔二五〕!且會稽之恥,蠡非其罪〔二六〕;魯國之羞,沬必能報〔二七〕;所以二子不死也〔二八〕。而陵苟免其微軀,受制於強虜〔二九〕;雖有區區之意,亦奚爲哉〔三〇〕!夫吴、齊者,越、魯之敵國〔三一〕;匈奴者,漢之外臣〔三二〕;俾大漢之將,爲單于之擒〔三三〕;是長寇讎、辱國家甚矣〔三四〕!况二子雖不死,無陵生降之名;二子苟生降,無陵及親之禍〔三五〕;酌其本末,事不相侔〔三六〕;而陵竊慕之,是大失臣子之義也〔三七〕。觀陵答子卿之書〔三八〕,意者但患漢之不知己,而不自内省其始終焉〔三九〕。何者〔四〇〕?與其欲刺心自明,刎頸見志〔四一〕;曷若効節致命,取信於君〔四二〕?與其痛母悼妻,尤君怨國〔四三〕;曷若忘身守死,而紓禍於親焉〔四四〕?或曰:武帝不能明察,而苟聽流言;遽加厚誅,豈非負德〔四五〕?答曰:設使陵不苟其生,能繼以死〔四六〕;則必賞延於世〔四七〕,刑不加親;戰功足以冠當時,壯節足以垂後代。忠、孝、智、勇四者立,而死且不朽矣,何流言之能及哉〔四八〕?嗚呼,予聞之古人云:“人各有一死,死或重於泰山,生或輕於鴻毛。”〔四九〕若死重於義,則視之如泰山也;若義重於死,則視之如鴻毛也〔五〇〕。故非其義,君子不輕其生;得其所,君子不愛其死〔五一〕。惜哉!陵之不死也,失君子之道焉。故隴西士大夫,以李氏爲愧〔五二〕。不其然乎?不其然乎〔五三〕?

    〔一〕漢將李陵論:這篇文章批判漢將李陵叛國降敵行爲,同時,也連帶批評了漢代兩個著名史學家司馬遷和班固,認爲他們在撰寫《史記》和《漢書》時,對李陵不應當採取回護和包容的態度。本文表面上雖充滿了封建倫常説教,但實質是對投降叛變的譴責,意在申張民族氣節。不過他對司馬遷和班固的譏議,却並不符合事實。司馬遷當時同情過李陵,主要是因爲漢武帝偏袒内戚(即外戚)貳師將軍李廣利,却對李陵寡恩。且在《史記》中,也以降敵爲失節,以“隴西之士,皆用爲恥焉”語作結,評價了李陵的可恥。班固的《漢書》中也承襲了這一評價。他們在當時深知事實原委,議論還是公允的。李陵(?——前七四),隴西成紀(今甘肅秦安)人,名將李廣孫。漢武帝時,爲騎都尉(武官),率兵擊匈奴,兵敗投降,病死匈奴中。事跡附見《史記·李將軍列傳》、《漢書·李廣蘇建傳》。本文《全唐文》六七七作《李陵論》,無“漢將”二字。

    〔二〕奉以周旋:語本《禮記·内則》:“進退周旋慎齊。”意思是小心服侍,盡力効勞。

    〔三〕苟一失之二句:意爲假若這上面一失足,這就不成其爲人臣人子了。

    〔四〕漢李陵二句:《文苑英華》注:“漢,一有將字。”策名上將,意思是名列上將。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三年》:“策名委質。”孔疏:“策,簡策也。古之仕(做官)者,於所臣之人,書己名於策,以明繫屬之也。”上將,李陵曾爲騎都尉,是較高級的武官。

    〔五〕出討匈奴以下六句:《史記·李將軍列傳》:“天子(武帝)以爲李氏世將,而使將兵八百騎,嘗深入匈奴二千餘里……單于既得陵,乃以其子(按指女)妻陵而貴之。漢聞,族(殺死罪人親屬)陵母妻子。”匈奴,是我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,當時尚處於奴隸制階段,匈奴上層牧主貴族經常入侵,構成漢朝的嚴重威脅。西漢國防主要是對匈奴。王事,皇帝所交付的任務,這裏具體是指騎都尉要帶兵防守北部邊疆并回擊強敵的入侵。戎虜,古代對少數民族的蔑稱,此處指匈奴。

    〔六〕棄前功二句:李陵在投降以前,對匈奴作戰,曾打過幾次勝仗;而投降以後,前功盡棄。

    〔七〕召後禍二句:指陵投降以後,不久就招致滅族的慘禍,母親和妻子牽連被殺一事而言。

    〔八〕四者無一可三句:意爲李陵自己不但得了不忠、不孝、不智、不勇的惡名,而且還斷送了整個家族,多麽可悲呀!

    〔九〕予覽史記、漢書:覽,閱讀。《史記》,漢司馬遷撰,褚少孫補。内容包括十二本紀、十表、八書、三十世家、七十列傳,共一百三十卷。是我國第一部以紀傳體爲主的通史,也是二十四(或五)史的頭一部。歷來享有很高的聲譽。《漢書》,東漢班固撰,妹班昭與馬續續成。全書一百二十卷,爲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。内容包括十二本紀、八表、十志、七十列傳。西漢以前史事,基本上本於《史記》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皆無明譏二句:意思是説,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對此都没有進行公開譴責,我是很懷疑的。竊,私心,是謙辭。惑,意思是不能理解,不能原諒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司馬遷雖以陵獲罪二句:司馬遷(約前一四五或前一三五——?),西漢大史學家、文學家和思想家,字子長,夏陽(今陝西省韓城南)人。太史令司馬談之子,作《史記》。李陵降匈奴,他替李陵辯解,得罪下獄,受宫刑。事詳《漢書·司馬遷傳》。而無譏可乎?意謂司馬遷撰寫《李將軍列傳》時,對他的叛國投敵罪行,不加譴責,説得過去嗎?

    〔一二〕班孟堅:孟堅,班固(三二——九二)字,固。東漢史學家和文學家,扶風安陵(在今陝西咸陽東北)人。永元元年,從大將軍竇憲征匈奴,爲中護軍。憲因擅權被殺,他受牽連,死於獄中。

    〔一三〕案《禮》云三句:意爲,考之古禮説:“替别人(案:指君主)部署指揮軍事,如果兵敗,就應當戰死,以身殉職。”《禮》,指《禮記·檀弓》。謀,是部署、謀畫和指揮的意思。師,軍隊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故敗而死者二句:意思是説:因爲戰敗而死是死得其所的。

    〔一五〕《春秋》所以美狼瞫者二句:狼瞫(shěn),春秋時晉國人。其事載《左傳·文公二年》:“晉襄公縛秦囚,使萊駒(人名)以戈斬(刺死)之。囚呼,萊駒失戈,狼瞫取戈以斬囚,禽(擒)之以從公乘。遂以爲(車)右。箕(地名)之役(戰役),先軫(晉主將)黜之(撤銷他的車右職務)而立續簡伯(人名),狼瞫怒,其友曰:‘盍死之(爲什麽不跟他拚命)?’瞫曰:‘吾未獲死所……死而不義,非勇也。共用(杜注:共用,死國用)之謂勇。’……及彭衙(地名),既陳(陣),以其屬馳(奔赴、突擊)秦師,死焉。晉師從之,大敗秦師。君子謂狼瞫於是乎君子。……怒不作亂,而以從師(戰死),可謂君子矣!”這裏白氏所説的《春秋》,實際指的是《春秋左氏傳》。此句“爲”字,《文苑英華》作“謂”。

    〔一六〕而陵獲所不死二句:意爲可是李陵得到了獻出生命的機會却没有勇氣去死,能够不加以譴責嗎?

    〔一七〕觀其始以下六句:白氏概括《史記·李將軍列傳》、《漢書·李廣蘇建傳》所附《李陵傳》的記載内容寫成。虜庭,指單于所駐的王庭。以寡擊衆,意爲以少攻多;以勞破逸,漢軍遠道進攻,故勞;匈奴防守,故逸(安閑)。再接再捷,意爲屢戰屢勝;功孰大焉,戰功有誰比他再大呢?

    〔一八〕及乎兵盡力殫二句:殫,竭;摧鋒敗績,劍鋒殘缺,車轍紊亂(敗績本義,後引申爲戰敗),形容戰敗者丢盔卸甲的狼狽相。

    〔一九〕卒就生降:終於偷生降敵。

    〔二〇〕噫:嘆詞。

    〔二一〕墜君命三句:没有負起國君所交付的使命,敗壞了國家的聲威,談不到盡忠。

    〔二二〕夷狄:古代統治者對少數民族的蔑稱。

    〔二三〕喪戰勳於前二句:以前的戰功一筆勾銷,今後的家聲掃地並盡。

    〔二四〕罪逭於躬二句:逭(huàn),逃脱;躬,自身。延,連累。“延”,《文苑英華》作“貽”,注云:一作“移”。

    〔二五〕而引范蠡、曹沬爲比二句:案從此以下一段文字,皆白氏以《文選》李陵《答蘇武書》爲依據而發的議論。但李陵《答蘇武書》不見載於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李陵附傳;且文風接近六朝,不類西漢文字,因此劉知幾《史通·雜説》篇有云:“《李陵集》有《答蘇武書》,辭采壯麗,音調流靡;觀其文,不類西漢人,殆後來所爲,假稱陵作也。”案《答蘇武書》中有“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,曹沬不死三敗之辱;卒復勾踐之仇,報魯國之羞。區區之心,切慕此耳”等語。惟《漢書·李廣蘇建傳》附《蘇武傳》中,確有“令漢且貰陵罪,全其老母,使得奮大辱之積志,庶幾乎曹柯之盟,此陵夙昔之所不忘也”等語,爲僞《答蘇武書》附會所本。

    〔二六〕且會稽之恥二句:《史記·越王勾踐世家》:“勾踐聞吴王夫差日夜勒兵(備戰),且以報越;越欲先吴未發,往伐之。范蠡諫曰:‘不可!臣聞:兵者,凶器也;戰者,逆德也;争者,事之末也。陰謀逆德,好用凶器,試身於所末,上帝禁之,行者不利。’越王曰:‘吾已決之矣。’遂興師。吴王聞之,悉發精兵擊越,敗之夫椒(地名)。越王乃以餘兵五千人,保棲於會稽(山)。”此二句即指此史實,因言范蠡不能負戰敗之責。

    〔二七〕魯國之羞二句:《史記·刺客列傳》云:曹沬者,魯人,以勇力事魯莊公,爲魯將。與齊戰,三戰三北(敗)。莊公懼,乃獻遂邑之地以和。猶復以爲將。齊桓公與魯會於柯(地名)。桓公與莊公既盟於壇上,曹沬執匕首劫(要脅)齊桓公。桓公問曰:“子將何欲?”曹沬曰:“齊強魯弱,而大國侵魯,亦已(太)甚矣。今魯城壞壓境,君其圖之!”桓公乃許盡還魯之侵地(侵魯之地)。爲白氏此二句所本。

    〔二八〕所以二子不死也:二子,指范蠡和曹沬。子,古代對男子的敬稱。不死,不必死。

    〔二九〕而陵苟免其微軀二句:意爲可是李陵只圖免得藐小的個人(微軀)一死,結果受制於強敵。

    〔三〇〕雖有區區之意二句:《答蘇武書》有這樣兩句話:“區區之心,切慕此耳。”表白他企圖效法范蠡、曹沬,所以白氏針對這點,加以反駁。區區,微小;亦奚爲哉,又有什麽用呢?

    〔三一〕夫吴、齊者二句:意爲:吴與越,齊與魯是處於平等地位的國家。敵,此處用爲匹敵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三二〕匈奴者二句:意爲匈奴不過是漢朝的屬邦,漢朝與匈奴是君臣關係。

    〔三三〕俾大漢之將二句:意爲使堂堂大漢的將軍,作了單于的俘虜。俾,致使;單于(chán yú),匈奴自稱其君長曰單于。

    〔三四〕是長寇讎二句:意爲這是助長侵略者的威風,辱没朝廷聲譽的嚴重事件!長,讀去聲,義爲助長;寇讎,敵寇。

    〔三五〕及親之禍:連累親屬的禍患。

    〔三六〕酌其本末二句:意爲分析范蠡、曹沬和李陵的經歷,情況並不是一回事。侔,相齊,相等。

    〔三七〕而陵竊慕之二句:指僞李陵《答蘇武書》中:“區區之心,竊慕此耳”兩句,言李陵效法范、曹,大失臣子的應盡職責。

    〔三八〕陵答子卿之書:子卿,蘇武字。此書即《答蘇武書》。

    〔三九〕意者但患漢之不知己二句:意爲揣測其用意,只擔憂漢朝不了解自己的内心,而不肯反省一下事情的原委和後果。“始終”,《文苑英華》作“終始”。

    〔四〇〕何者:何以呢?何以如此呢?

    〔四一〕與其欲刺心自明二句:《答蘇武書》有“陵不難刺心以自明,刎頸以見志”之説。

    〔四二〕曷若効節致命二句:何如効忠貞之節,爲國家獻出生命,以取得國君信任?致命,《易·困》卦:“君子以致命遂志。”孔疏:“君子雖遭困厄之世,期於致命喪身,必當遂其高志。”意思是寧爲玉碎,勿爲瓦全。“取信於君”,《文苑英華》作“以取信於君乎”。

    〔四三〕與其痛母悼妻二句:《答蘇武書》中有:“上念老母,臨年被戮;妻子無辜,並爲鯨鯢……且漢厚誅陵以不死,薄賞子以守節……”等語。悼,傷悼;尤,埋怨。

    〔四四〕曷若忘身守死二句:何如不顧自己的生命,守節以死,藉以排解親屬的禍殃!紓,緩解。“身”,《文苑英華》作“軀”。

    〔四五〕或曰以下五句:是針對司馬遷《報任少卿書》(即《報任安書》)“僕懷欲陳之,而未有路。適會召問,即以此指,推言陵之功,欲以廣主上之意,塞睚眦之辭,未能盡明。明主(武帝)不深曉,以爲僕沮(壓抑)貳師(指貳師將軍李廣利)而爲李陵遊説,遂下於理(治獄官)”那些話而説的。流言,流言蜚語,陷害人的話。遽,竟然。厚誅,嚴重的刑事處分。“豈非負德”,《答蘇武書》有“陵雖孤(辜)恩,漢亦負德”的説法。“武帝”上,《文苑英華》有“漢”字。

    〔四六〕設使陵不苟其生二句:假如李陵不是苟且偷生,而是兵盡援絶,繼之以死。

    〔四七〕賞延於世:恩賞延及後代。上“則”,《文苑英華》作“其”。

    〔四八〕何流言之能及哉:哪有流言蜚語能牽涉到你呢?

    〔四九〕予聞之古人云以下四句:“人各有一死,死或重於泰山,生或輕於鴻毛”,這三句話最早見於司馬遷《報任安書》中,但無第二個“死”和“生”字。白氏此文批評了司馬遷,而在這三句話上面,却冠以“予聞之古人云”六字,依文義,似乎他並不認爲司馬遷是第一個説這三句話的。《文選》李善注在這三句話下面引《燕丹子》:“荆軻謂太子曰:‘烈士之節,死有重於泰山,有輕於鴻毛,但問用之所在耳。’”大概《燕丹子》裏的荆軻,才是白氏心目中的所謂“古人”。但《燕丹子》實係僞書,爲後人摭拾《史記》及其他古書杜撰而成;白氏不察,遂以爲戰國時真有此書,和他輕信《答蘇武書》爲真,情况相同。

    〔五〇〕若死重於義四句:死重於義,謂死的價值,較守義爲重(不應生)的情况下死去;義重於死,謂守義的價值較死爲重(不應死)的情况下死去。於,介詞,表示比較;之,代詞,代“死”。

    〔五一〕故非其義四句:此四句承上文,意爲:如果不是面臨“捨生取義”的關鍵時刻,君子決不輕生;勢至死得其所,君子就不惜一死。愛死,語出《左傳·定公八年》:“不敢愛死”,意即不敢貪生怕死。“君子”上,《文苑英華》有“則”字。

    〔五二〕故隴西士大夫二句:《史記·李將軍列傳》在記述李陵事蹟後説:“自是之後,李氏名敗,而隴西之士居(李氏)門下者,皆用爲恥焉。”這是此二句之所本。

    〔五三〕不其然乎:事情不也正是這樣嗎?

    案此文確切寫作年代無考,但以早年的可能性爲最大。

    養竹記

    竹似賢〔一〕,何哉?竹本固,固以樹德〔二〕;君子見其本,則思善建不拔者〔三〕。竹性直,直以立身〔四〕;君子見其性,則思中立不倚者〔五〕。竹心空,空以體道〔六〕;君子見其心,則思應用虚受者〔七〕。竹節貞,貞以立志〔八〕;君子見其節,則思砥礪名行,夷險一致者〔九〕。夫如是,故君子人多樹之爲庭實焉〔一〇〕。貞元十九年春,居易以拔萃選及第,授校書郎〔一一〕,始於長安求假居處〔一二〕,得常樂里故關相國私第之東亭而處之〔一三〕。明日,履及於亭之東南隅〔一四〕,見叢竹於斯〔一五〕,枝葉殄瘁〔一六〕,無聲無色。詢於關氏之老〔一七〕,則曰:“此相國之手植者〔一八〕。自相國捐館〔一九〕,他人假居,由是筐篚者斬焉〔二〇〕,篲帚者刈焉〔二一〕,刑餘之材〔二二〕,長無尋焉〔二三〕,數無百焉。又有凡草木雜生其中,菶茸薈鬱〔二四〕,有無竹之心焉〔二五〕。”居易惜其嘗經長者之手,而見賤俗人之目〔二六〕;剪棄若是,本性猶存〔二七〕。乃芟蘙薈,除糞壤〔二八〕,疏其間,封其下〔二九〕,不終日而畢〔三〇〕。於是日出有清陰,風來有清聲〔三一〕;依依然,欣欣然〔三二〕,若有情於感遇也〔三三〕。嗟乎!竹植物也,於人何有哉〔三四〕?以其有似於賢而人愛惜之,封植之,况其真賢者乎?然則竹之於草木,猶賢之於衆庶〔三五〕。嗚呼!竹不能自異,唯人異之;賢不能自異,唯用賢者異之〔三六〕。故作《養竹記》,書於亭之壁,以貽其後之居斯者〔三七〕,亦欲以聞於今之用賢者云〔三八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竹似賢:此處賢,兼有“賢德”及“賢人”兩義。

    〔二〕竹本固二句:義本《詩·小雅·斯干》:“如竹苞矣。”毛萇傳:“苞,本也。”陳奂疏:“苞本者,以喻本根深固也。”此二句意爲:竹根深固,有如賢者執守德操,堅貞不拔。

    〔三〕善建不拔:語本老子《道德經》:“善建者不拔。”王弼注:“固其根而後營其末,故不拔也。”建是樹立的意思;不拔是不動摇不倒伏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四〕竹性直二句:意本《孔子家語》:“子路曰:‘南山有竹,不揉自直。’”此二句意爲:竹榦挺直,如賢者立身之守正不阿。

    〔五〕中立不倚:語出《禮記·中庸》:“中立而不倚,強哉矯!”中立,意爲正直;不倚,不偏頗,不邪辟。

    〔六〕空以體道:空,空明,猶今言“虚心”。言惟心地空明,方能體察天人之道。《藝文類聚》引晉江逌《竹賦》:“含虚中以象道。”爲此句所本。

    〔七〕應用虚受:應用,當本《老子》:“天之道,不争而善勝;不言而善應。”“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;大盈若冲,其用不窮。”之意。虚受,語本《易·咸》:“君子以虚受人。”亦即阮籍《通易論》所説:“天地,《易》之主也;萬物,《易》之心也;故虚以受之,感以和之。”這些都是道家的無爲思想,與上言“體道”相應。

    〔八〕竹節貞二句:《藝文類聚》引梁劉孝先《竹》詩:“無人賞高節,徒自抱貞心。”此二句言:竹節之貞,啓示人們立志亦須堅貞不屈。

    〔九〕君子見其節三句:意爲:君子見竹節堅勁,也就想到應當敦品勵行,無論是在平安或艱險的環境中,都始終如一,永不變節。此二句概括了《詩·衞風·淇奥》:“瞻彼淇奥,緑竹猗猗(緑竹,《毛傳》以爲王芻,是一種草名;但《史記·河渠書》明言“下淇園之竹以爲楗”,則司馬遷以爲緑竹即竹而非草),有斐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……”和《荀子·君子》篇:“節者,死生此者也。”(意思是:什麽叫節?節就是堅持正義,生死不渝)等句的涵義。砥礪名行,意即敦品勵行;夷,平,指平安順利;險,艱難險阻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庭實:原意爲:諸侯納貢於天子,把禮品陳列在天子的庭院中。《左傳·莊公二十二年》:“庭實旅百”,意爲諸侯貢獻的禮品,陳列多至百件。白氏此處用以比喻文人雅士多喜在院中種竹。如《世説新語·任誕》曾記:“王子猷(徽之)嘗暫寄人空宅住,便令種竹。或問:‘暫住何煩爾?’王嘯詠良久,直指竹曰:‘何可一日無此君?’”即是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貞元十九年春三句:白氏進士及第後,於貞元十八年(八〇二)冬十一月參加書判拔萃科考試,次年春中試,授校書郎,掌管校訂中秘書(内府藏書)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求假:求,尋找;假,同“借”。

    〔一三〕常樂里故關相國私第之東亭:常樂里,據宋敏求《長安志》九,在原長安城朱雀街東第五街道政坊南。故,已死亡。關相國,指關播,《舊唐書》一三〇有傳。播字務光,衞州汲縣(今河南汲縣)人。德宗建中三年(七八二)十月,拜銀青光禄大夫、中書侍郎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(即宰相),所以稱他爲相國。他喜歡提拔讀書人,從而獲得文人學士的好評。白氏對關播是懷有好感的。下文的一段描寫,帶有濃郁的寓言意味。私第,私人住宅。東亭,疑指東跨院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履及:成語,此處履是踐的意思;履及,猶言涉足,走到。

    〔一五〕斯:這裏。

    〔一六〕殄瘁:殄,毁滅;瘁,憔悴。意思是:受摧殘、遭毁滅。語本《詩·大雅·瞻卬》:“人之云亡,邦國殄瘁!”

    〔一七〕詢於、老:詢於,問於;老,老僕。

    〔一八〕手植:親手培育,謂有紀念價值。

    〔一九〕自相國捐館:古代稱人死叫捐館,意思是他必然要離開家宅。語本《戰國策·趙策》:“今奉陽君捐館舍。”據《舊唐書》本傳載,播死於貞元十三年(七九七)正月,距白氏作此文時已六年之久。

    〔二〇〕由是筐篚者斬焉:由是,從此。筐篚者,指編製竹器的人。在古代,形方而無蓋的竹器叫筐,形方而編織略細上有圓蓋的叫篚。此處泛指竹器。斬,砍伐。

    〔二一〕篲帚者:指作掃帚的人。篲,掃。刈,割。作掃帚須竹的枝葉,所以要割。

    〔二二〕刑餘之材:被砍被割剩下的竹子,亦暗喻當時受迫害的正直之士。刑餘之人,原指受過刑的人。司馬遷《報任安書》就曾以此自稱。

    〔二三〕尋:八尺長。

    〔二四〕菶茸薈鬱:菶(běng)茸,草長得很雜亂的樣子。薈鬱,草長得很茂密的樣子。

    〔二五〕無竹之心:無,意同蔑視,無視;心,意味,意圖。此句暗喻壞人得勢,把正士不放在眼裏。

    〔二六〕長者、見賤:長者,指故相關播;見賤,被……賤視。

    〔二七〕剪棄若是二句:剪,被摧殘;棄,被拋棄。此二句言備受摧殘之餘,其本性仍不稍變。

    〔二八〕乃芟蘙薈二句:乃,因此;蘙薈,蓋滿地面的雜草。糞壤,髒土。

    〔二九〕疏其間二句:疏,鬆土;其,代詞,指竹。封,培土。下,根部。

    〔三〇〕不終日:不到一天。

    〔三一〕清陰、清聲:皆雙關語,喻人的品德。

    〔三二〕依依然:與下“欣欣然”均用擬人法寫竹。言竹有戀人之狀,欣喜之色。

    〔三三〕若有情於感遇也:意爲:好像竹子也表露出遇到知己,心有所感的神情。

    〔三四〕何有哉:有什麽關係呢?

    〔三五〕竹之於草木二句:意爲:竹子高過一般草木,賢者超過凡俗之輩。

    〔三六〕竹不能自異四句:自異,自命不凡;唯人(能用賢者)異之。意思是説:選擇、識别,完全在人。

    〔三七〕貽:贈與。

    〔三八〕今之用賢者云:現在有用人之權的當政者。云,語尾助詞。

    此文作於貞元十九年(八〇三)春。

    爲人上宰相書〔一〕

    二月十九日,某官某乙謹拜手奉書,獻於相公執事〔二〕。古人云:“以水投石〔三〕,至難也。”某以爲未甚難也〔四〕。以卑干尊〔五〕,以賤合貴〔六〕,斯爲難矣。何者?夫尊貴人之心,堅也,強也,不轉也〔七〕,甚於石焉。卑賤人之心,柔也,弱也,自下也〔八〕,甚於水焉。則其合之難也,豈不甚於水投石哉?然則自古及今,往往有合者,又何哉?此蓋以心遇心,以道濟道故也〔九〕。苟心相見,道相通,則水反爲石,石反爲水,則其合之易也,又甚乎以石投水焉。何者?石之投水也,猶觸之有聲,受之有波。心道之相得也,則貴者不知其貴也,賤者不知其賤也。當其冥同訢合之際〔一〇〕,但脗然而已矣〔一一〕。其合之易也,豈不甚於石投水哉!噫!厥道廢墜〔一二〕,不行於代久矣〔一三〕。故貴者自貴耳,賤者自賤耳〔一四〕,雖同心同道〔一五〕,不求相合也。今某之心與相公之心,愚智不侔也;今某之道與相公之道,小大不倫也〔一六〕。矧又尊卑貴賤之勢相懸〔一七〕,如石焉,如水焉,而欲強至難爲至易,無乃不可乎〔一八〕?然則知其不可而爲之者抑有由〔一九〕:伏以相公方今佐裁成之首〔二〇〕,當具瞻之初〔二一〕,竊希變天下水石之心,自相公始也;通天下貴賤之道,自某始也。不然者,夫豈不自知其狂進妄動哉?伏望少留聽而畢辭焉〔二二〕。幸甚,幸甚〔二三〕!

    〔一〕爲人上宰相書:宰相,即韋執誼。韋是長安(今西安市)人。從吏部郎中升任尚書左丞(或作右丞)同中書門下平章事(即宰相)。他曾參加以王叔文、王伾爲領袖,以柳宗元、劉禹錫等人爲骨幹的永貞政治革新運動。運動失敗,數月後,他被貶到崖州(唐治所爲舍城,在今廣東瓊山縣東南),不久病死。白居易没有參加永貞革新,題作“爲人”,不知代誰而作,但這篇文章,却表明了白氏的政見和他對韋執誼的期望和同情。

    〔二〕某官某乙句:此人可能是永貞革新的參加者。運動失敗後,白氏不願顯露他的官職姓名,故僅稱做某官某乙。拜手奉書,拱手把書信捧上去。執事,見前詩選《和答詩》注。

    〔三〕以水投石:三國時魏人李康作《運命論》,其中有云:“張良受黄石(黄石公,人名)之符(兵書),誦《三略》之説,以游於羣雄(秦末割據的諸侯),如以水投石,莫之受也;及其遭漢祖(高祖劉邦),如以石投水,莫之逆(没有一點抵觸)也。”以水投石,喻格格不入;以石投水,喻深深採納。

    〔四〕某:白氏代上書者自稱。

    〔五〕卑干尊:卑,卑微者,下級;尊,尊貴者,上級;干,兼有懇求和冒犯意。

    〔六〕合:有投靠、迎合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七〕堅也,強也,不轉也:意謂他們剛愎自用,固執己見,不易轉變。

    〔八〕柔也,弱也,自下也:卑賤者處於無勢無權的地位,便顯得軟弱和自卑。

    〔九〕以心遇心,以道濟道:喻志同道合者,心心相印,和衷共濟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冥同訢合:冥同,默契,暗合。訢(xīn),訢合,互相感應。《禮記·樂記》:“天地訢合,陰陽相得。”

    〔一一〕脗(wěn)然:吻合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厥道廢墜:厥,其;道,指上下契合。廢墜,廢棄不行。

    〔一三〕代:唐人避太宗李世民諱,改“世”作“代”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貴者自貴,賤者自賤:晉左思《詠史》:“貴者雖自貴,視之若埃塵;賤者雖自賤,重之若千鈞。”這八個字的意思是:貴與賤各行其是,互不相干。

    〔一五〕雖:《影宋本白氏長慶集》作“維”,此從《四部叢刊》本。

    〔一六〕倫:輩,類。不倫,不類。

    〔一七〕矧、懸:矧(shěn),況且;懸,懸殊,差别。

    〔一八〕無乃:豈非。

    〔一九〕知其不可而爲之者抑有由:“知其不可而爲之”,語出《論語·憲問》。意思是:明知行不通,却還硬着頭皮幹。抑有由,還是有原由的。

    〔二〇〕伏以句:伏,舊時下級對上級有所陳述時的謙詞。佐,輔助。裁成,《易·泰》:“后以裁(今本作財,假借字)成天地之道。”意爲:决斷執行而取得成功。這句話是説:您正在開始輔佐皇帝,决斷、執行朝廷政令。

    〔二一〕具瞻:《詩·小雅·節南山》:“赫赫師尹,民具爾瞻。”意思是説:聲威顯赫的太師尹氏,人民都(具)仰望期待着你呢!

    〔二二〕畢辭:讓我把話説完。

    〔二三〕幸甚幸甚:舊時書信常用謙詞,並表希望。

    某伏覩先皇帝之知遇相公也〔一〕,雖古君臣道合者,無以加也〔二〕。然竟不與大位〔三〕,不授大權,不盡行相公之道者,何哉?識者以爲先皇父子孝慈之間,亦古未有也。蓋先皇所以輟己知人之明,用賢之功,致理之德,以留賜今上也〔四〕。亦猶太宗黜李勣而使高宗寵用之也〔五〕。故今上在諒陰而特用也〔六〕;相公自郎官而特拜也〔七〕;推此二者,有以見識者之言信矣。斯則先皇知遇之恩,貽燕之念〔八〕,今上速用之旨〔九〕,倚賴之誠;相公寵擢之榮〔一〇〕,託寄之重〔一一〕;自國朝以來,三者兼之,甚鮮矣〔一二〕。故某竊惟相公自拜命以來八、九日〔一三〕,得食不暇飽,得寢不暇安,行則然〔一四〕,居則惕然〔一五〕,思所以答先皇之知,副今上之用〔一六〕,允天下之望哉〔一七〕,某竊以爲必然矣。況今主上肇撫蒼生〔一八〕,初嗣鴻業〔一九〕,雖物不改舊〔二〇〕,而命宜布新〔二一〕。是以百辟傾心〔二二〕,慺慺然以待主上之政也〔二三〕;萬姓注目〔二四〕,專專然以望主上之令也;四夷側耳〔二五〕,顒顒然以聽主上之風也〔二六〕。豈直若此而已哉〔二七〕?蓋待其政者〔二八〕,勤惰邪正繫其中焉〔二九〕;望其令者〔三〇〕,憂喜親疏生其中焉〔三一〕;聽其風者〔三二〕,畏侮動靜出其中焉〔三三〕;而將來理亂之根〔三四〕,安危之源,盡在於三者之中矣。如此則相公得不匡輔其政,緝熙其令〔三五〕,宣和其風乎〔三六〕?然則匡輔、緝熙、宣和之道,某雖不敏〔三七〕,嘗聞於師焉;曰:天子之耳,待宰相之耳而後聰也;天子之目,待宰相之目而後明也;天子之心識〔三八〕,待宰相之心識而後聖神也。宰相之耳,待天下之耳而後聰也;宰相之目,待天下之目而後明也;宰相之心識,待天下之心識而後能啓發聖神也。然則取天下耳目心識,上以爲天子聰明神聖者,此宰相之本職也,而爲匡輔、緝熙、宣和之道也。若宰相唯以兩耳聽之,兩目視之,一心思之,則朝廷之得失〔三九〕,豈盡知見乎?必不盡也;而况於天下之得失乎?宰相之耳目得聰明乎〔四〇〕?必未也;而况於上以爲天子聰明神聖乎?然則天下聰明心識,取之豈無其道耶?必有也,在乎知與不知,行與不行耳。

    〔一〕先帝知遇:先帝指德宗李适(kuò)。知遇,指受皇帝賞識和提拔。

    〔二〕加:超過。

    〔三〕大位:指宰相職位。

    〔四〕輟己……留賜今上:謂不肯充分施展自己任賢致治的優長,是意在給下代留下施展才能的餘地。理,唐人避高宗李治諱,改“治”爲“理”。今上,當今皇帝,指順宗李誦。

    〔五〕亦猶太宗黜李勣而使高宗寵用之:亦猶,也正如;太宗,唐太宗李世民。李勣,唐滑州衞南(今河南省滑縣東六十里)人。本名徐世勣,歸唐後,賜姓李。他在唐初立過許多戰功。太宗臨死前,一方面故意把他降職爲太子詹事兼右衞率、加位特進、同中書門下三品,另方面又暗囑高宗李治繼位後提升他爲尚書左僕射(即左丞相)。所以説黜於太宗而寵於高宗。這種情况和韋執誼在德宗時不顯達、順宗時被提升爲宰相有些近似。

    〔六〕今上在諒陰:《論語·憲問》引《書》(簡括《書·無逸》文):“高宗(殷高宗武丁)諒陰,三年不言。”諒陰,古代帝王守孝時所居的喪廬;在諒陰,即在守孝期間。但此處,不僅暗示李誦居喪,且因“三年不言”之典,巧妙地反映了李誦生理上害了“不言”的病(風疾)。據《舊唐書·順宗紀》載:李誦從貞元二十年九月德宗尚在的時候,就已經害“風病不能言”;因此無論從傳統的禮制(居喪期),還是從生理狀況(啞病)説,李誦當時都不能臨朝聽政,而必須由宰相攝理。

    〔七〕自郎官而特拜:指韋執誼由吏部郎中升任爲宰相,是承受皇帝特恩,越級提升(唐制:吏部郎中官從五品上階,左右丞相爲從二品)。特拜,皇帝任命元臣,意義重大,稱“特拜”以示敬。

    〔八〕貽燕之念:《詩·大雅·文王有聲》:“貽厥孫謀,以燕翼子。”陳奂《毛詩傳疏》:“貽,遺也;燕,安;翼,敬;言武王以安敬之謀,遺其子孫也。上言‘孫’,下言‘子’,皆互文以就韻耳。”後世遂以此爲帝王爲儲嗣選賢作輔,使成其治的代語。此句與上“黜李勣”句照應。

    〔九〕速用之旨:速用,指越級提升;旨,意旨,深心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寵擢:寵信提拔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託寄之重:託寄,即寄託,意爲付託。宰相是受皇帝委託總攬國家政務的最高級官員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甚鮮矣:《文苑英華》作“其亦鮮矣”。鮮,稀少。

    〔一三〕拜命:拜受任命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然:(sǒng),戒懼狀。

    〔一五〕惕然:提心吊膽的樣子。

    〔一六〕副:相稱,配得上。

    〔一七〕允:滿足。

    〔一八〕肇撫:開始撫育,實際是開始統治。

    〔一九〕嗣鴻業:繼承先帝治理國家的宏偉事業。

    〔二〇〕物:指皇朝體制。

    〔二一〕命宜布新:政令應當普遍刷新。

    〔二二〕百辟傾心:辟的意思是國君,故百辟在古代意指諸侯。在唐則早已廢除分封制,故此處“百辟”實指朝廷和地方百官。傾心,心裏嚮往折服。

    〔二三〕慺(lóu)慺然:喜悦狀。

    〔二四〕萬姓:指人民。

    〔二五〕四夷:指邊疆少數民族及外邦。

    〔二六〕顒(yóng)顒然:温和恭順的樣子。

    〔二七〕直:僅、但。

    〔二八〕待其政者:期待着新任宰相的新政的人,意指百辟。

    〔二九〕勤惰邪正繫其中:惰,懈怠。此句意爲:宰相鋭意革新政治,則百辟作風就趨向勤勉正派;否則他們就要走向嬾惰邪辟。繫其中,關鍵就在這裏。

    〔三〇〕望其令者:指迫切期待革新政令的萬姓。

    〔三一〕憂喜親疏生其中:意爲:朝廷因循守舊,則萬姓憂而疏;鋭意革新,則萬姓喜而親;他們的憂喜親疏皆由此而生。

    〔三二〕聽其風者:聞風而動的,指四夷,亦即邊疆的少數民族。

    〔三三〕畏侮動靜出其中:朝政刷新,則四夷畏而靜;否則他們就要侮(驕橫)而動(侵擾)。

    〔三四〕理亂:意爲治亂。

    〔三五〕緝熙:語本《詩·大雅·文王》,本義是光明,此處以表示整頓刷新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三六〕宣和其風:發揚國内各民族團結友好的風氣。

    〔三七〕不敏:不聰明,謙詞。

    〔三八〕心識:思想和見識。

    〔三九〕得失:正確和錯誤。

    〔四〇〕得:能够。

    噫!自開元以來〔一〕,斯道寖衰〔二〕,鮮能行者;自貞元以來,斯道寖微〔三〕,鮮能知者。豈惟不知乎,不行乎?又將背古道而馳者也〔四〕。何者〔五〕?古者宰相以危言危行,扶危持顚爲心〔六〕;今則敏行遜言〔七〕,全身遠害而已矣〔八〕;古者宰相取天下耳目心識爲用,今則專任其兩耳兩目一心而已矣〔九〕;古者宰相以接士爲務〔一〇〕,今則不接賓客而已矣;古者宰相以開閤爲名〔一一〕,今則鎖其第門而已矣〔一二〕。致使天下之聰明,盡委棄於草木中焉〔一三〕;天下之心識,盡沉没於泥土間焉〔一四〕。則天下聰明心識,萬分之中,宰相何嘗取得其一分哉?是故寵益崇而謗益厚〔一五〕,歲彌久而愧彌深〔一六〕。至乃上負主恩,下斂人怨〔一七〕,行止寢食〔一八〕,自有慚色者,夫豈非不得天下聰明心識之所致耶?然則爲宰相者,得不思易其轍乎〔一九〕?

    〔一〕開元:見前《新樂府·新豐折臂翁》注。

    〔二〕斯道寖衰:斯道,指下採羣言、上進忠諫的優良從政傳統。寖(jìn),逐漸;衰,低落。

    〔三〕微:衰歇。

    〔四〕古道:歷史悠久的優良傳統。

    〔五〕何者:何故,爲什麽。《文苑英華》“者”作“哉”。

    〔六〕古者宰相以危言危行二句:《論語·憲問》:“邦有道,危言危行。”錢坫《論語後録》引孫星衍曰:“《廣雅》曰:‘危,正也。’釋此爲長。”此處指公正的言論和果斷的行動。扶危持顚,撑持、挽救國家與朝廷,使免於顚覆和危亡。爲心,作爲自己的理想。

    〔七〕敏行遜言:《論語·里仁》:“子曰:‘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。’”又《憲問》:“邦無道,危行言孫。”孫,同“遜”。爲白氏此句所本,意思是説:行動眼緊手快,説話低聲下氣,這是目前官場中最時興的風尚。

    〔八〕全身遠害:明哲保身,遠避風險。

    〔九〕自“古者宰相取天下耳目”起廿七字:通行本白集闕,據《文苑英華》補入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古者宰相以接士爲務:《史記·魯世家》:“周公戒伯禽(周公子)曰:‘我於天下亦不賤矣。然我一沐三握髮,一飯三吐哺(嘴裏的飯),起以待士,猶恐失天下之賢。’”務,急務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開閤(gé):《漢書·公孫弘傳》:“開東閤以延(接待)賓。”注:“閤者,小門也。東向開之,避當庭門而引賓客,以别於掾吏官屬(屬員)也。”

    〔一二〕鎖其第門:第,古代官僚的住宅,按品級分甲乙等級,故曰“第”。“第門”,《四部叢刊》本《白氏長慶集》作“門第”,非是,此從《影宋本》。

    〔一三〕委棄於草木:委棄,廢置,遺落;草木,喻田野農村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沉没於泥土間焉:“沉没”,《文苑英華》作“沉溺”。泥土,喻社會下層羣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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