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第七讲 禅家的哲理

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

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

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

下载APP
终身免费阅读

添加到主屏幕

请点击,然后点击“添加到主屏幕”

    在中国哲学史上,佛教的思想占有很重要的地位,尤其是佛教的禅宗一派所占的地位之重要,比其他各派更有过之,这是稍为留心宋明哲学的人都知道的。我们要研究秦、汉以后的中国哲学,则对于佛教中禅家的哲理,实有讲明的必要。要了解禅家的哲理,不能不先对佛教的整个思想和禅的来源得一大概的认识。为方便起见,先说明禅的来源,然后将佛教的大意择要讲述。

    一、佛法与禅

    (一)论禅的渊源和古禅今禅之别

    禅的原文为“禅那”(Dhyana),是定和静虑的意思,即是由禅定使自我和神冥合的意思。关于禅的来源,有两种说法:

    第一种,是说禅出发于《梵书》(Brahmana)和《奥义书》(Up ani-sad),然后由佛教中发达起来的。随着佛教传到中国,终于成立禅宗。原来《梵书》是公元前1000年至公元前500年间印度的重要经典,这种经典是属于祭祀的圣书,内含有不少的哲学意义。至于《奥义书》,是由古代最早的祭典如《四吠陀》等及《梵书》思想的启发而成立的。它的根本思想,在阐明“自我即梵”。把宇宙原理的“梵”(Brahmana)和个人原理的“自我”(Artman)合而为一。所以这两部书可说是印度古代哲学思想的渊薮。《梵书》载着需要口诀传授的秘密法。阐明密义的名阿兰若(Aranya),又名阿兰若迦,曾附载于《梵书》之末。阿兰若迦译为无诤处、寂静处、远离处,即在森林之下,山谷幽静之里,非深思沉虑不易领悟之场所。《奥义书》实为专为解释阿兰若迦的作品,所以禅的渊源即存于《奥义书》之中。“禅那”“禅定”之语,在《奥义书》中曾屡用之。在《奥义书》中关于静坐时须选择清净平坦之所;关于胸、颈、头三部须求直立,关于呼吸时应注意之事,关于诵经时应注意之事,均有详细说明。这时的禅法当然不能与佛教发达时的禅法相比拟,但禅定静虑的思想为印度哲学的根源,却不难推见。后来,印度的思想分为六大派,就中瑜伽一派,是专为做禅定工夫而建立的一个宗派,以求自我与神相冥合为目的,而称其所信奉之神为“自在天”。瑜伽一派,关于禅定方法叙述至为周详。迨禅成立以后,佛始产生。佛教成立之时,不仅采禅理以入于佛,并视为佛家教理中的重要部分。佛教中的禅,与佛教以前的禅,当然不可同日而语,但印度的禅教远在《梵书》《奥义书》时代即已养成,却可断言。迨佛教入中国后,才有今日的所谓禅宗。所以禅宗的渊源,实远在公元前千五百年之顷。

    第二种,是说禅起于释尊。他们说释尊在灵山会上有人送花与他,请他说教,但他原是注重顿悟,不立文字,以心传心的,故他只有拈花示众,凝视不语。座上众人悉皆莫明其意,呆头呆脑,相顾惊愕,惟有摩诃迦叶破颜微笑。因是,释尊即开口说了下面几句要诀:“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付嘱摩诃迦叶。”其后迦叶以衣钵传阿难,中经马鸣、龙树、天亲等二十七代,密密相授,直至达摩。达摩为印度二十八祖,梁时入中国,方得传法之人,故达摩又为中国禅宗的初祖。他们说禅的来源,便是这样。

    第一种说法,是研究印度哲学思想史一般人所承认的,第二种是禅宗一派所传说的,而赞同前说的最多。我们也认禅发生于《梵书》《奥义书》的说法比较可靠。不过有一点要知道,便是佛教也是出发于《梵书》《奥义书》的。

    禅宗自达摩在中国开创以后,二祖慧可,三祖僧灿,四祖道信,皆依印度传授之例,不说法,不立文字,只要求得可传授之人,即自圆寂。至五祖弘忍,始开山授徒,门下达千五百人。五祖有二弟子,即神秀与慧能。关于他两人,有一段颇有趣味的故事。

    慧能俗姓卢氏,南海新州人,天赋卓绝,幼时丧父,家道穷困不堪。他和他母亲二人只有入山采薪,以为求生之计。一天,他在途中听人家念《金刚经》的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一句,即大为感悟,回家后辞别他的母亲,要出家为僧。先到韶州宝林寺暂住,后到乐昌学教于知远禅师,最后往黄梅岭见五祖弘忍。当五祖见他时,即发一套问话,当中最要的是:“你们岭南人本无佛性,哪能成佛?”他的答话颇令人注意。他说:“人有南北之分,难道佛性也是这样么?”因此,五祖颇觉他别具特性,遂收容他,并使他在碓房里作苦役,他也没有半点不平之色。约莫过了八个月的时光,五祖有一天大集门徒,举行付法传道的典礼。在五祖的许多弟子中,只有神秀聪颖过人,学通内外,声望甚高。当时众人莫不以为神秀是惟一的接受法道的人。那被人称作卢行者的慧能当然是睬也无人睬他的。神秀呢,他自己很热烈地这般期待着,所以兴致异常奋发,曾于更深人静后,在南廊壁间写了这么一偈:

    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;时时勤拂拭,莫使惹尘埃。

    慧能知道传法的事,且也见到神秀所写的那一偈,他说:“这偈虽写得好,但是还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。”故在当天晚上,便私下约了一个童子同去神秀题偈的地方,在偈旁边写上他自己的作品:

    菩提本非树,明镜亦非台;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?

    若把这两偈比较起来,就很容易看到慧能的思想是到了什么程度。第二日五祖见到这偈,非常惊喜,当夜里密往碓房和慧能问答数番后,便回房草立遗嘱,将衣钵传与慧能。于是被称为卢行者的慧能,一跃而为禅宗六祖了。他怕神秀之徒萌生害意,遂半夜下山,远向南方奔去,后来成为南派禅宗之祖。

    后来神秀则潜往北地,别立宗风,为武则天一班人所崇敬,门徒也很多,竟成为北派之祖。于是有“南顿北渐”之目。

    六祖慧能以后,禅家支派渐多,所谓五家七宗,都是慧能以后的禅宗。为简明起见,列表于下(表见后页)。

    表内的曹洞宗、云门宗、法眼宗、临济宗和沩仰宗,称为五家;再加上杨岐派、黄龙派,便称为七家。

    在此我们回到本题,我们可用很简单的话,说明古禅与今禅。所谓古禅,即自达摩到神秀的禅;所谓今禅,即慧能以后的禅。其大别之处是:前者说教,以文字教义为基本;后者则不用文字,远离教义。换句话说:前者教乘兼行,习禅恃教;后者单传心印,离教说禅。惟本文所谈,都属于今禅的范围。

    今禅中有曹洞宗与临济宗,后来在中国哲学上都发生很大的影响;因这两宗的宗主都产生于唐末,好尚不同,遂养成禅学上二大宗风。到了宋代,由临济与洞山对立的结果,遂形成大慧宗杲与宏智正觉的对立。曹洞与临济两家宗风何以不同?便是前者主知见稳实,后者尚机锋峻烈;前者贵婉转,后者尚直截;前者似慈母,后者似严父。后来两家各走极端,到了大慧和宏智两人互相对立的时候,在大慧门下的便骂宏智为“默照禅”。意思是说只知默照枯坐,而无发展机用。在宏智门下的也骂大慧为“看话禅”。意思是说只知看古人的话头,别无机用。南宋的朱、陆正深受了这两派的影响。朱晦庵是亲承大慧宗杲的教旨的,故主先慧后定,主由万殊到一本;陆象山亦似以宏智正觉的教旨为依据的,故主先定后慧,主由一本到万殊。至于在朱、陆以前的周、张诸子,其哲学思想莫不以禅学为根据,形成儒表佛里的新趋势。关于这问题,我们在后面尚当论及。

    (二)佛教略说

    现在将佛教的内容,说明一个大概。佛教思想在各种宗教思想当中,是比较难懂的,而且它的内容很丰富,一时也说不明白。我们现在只有提出两个要点来说明,并且单就有关系于禅宗教理的说一说。

    1.缘起说

    佛家思想是把万法看成因缘所生的。所谓“一切法无主宰”,“一切法无我”都是从因缘所生着眼的。佛教中的四谛————苦谛、集谛、灭谛、道谛————只有“集谛”最要紧,最不容易讲明。“集谛”主要的是说明因缘所生的道理的。佛教认世界的真相便是一切苦。“集谛”便是说明一切苦的原因的。它以为一切苦的原因是无明。无明即惑,亦即烦恼,由无明生起一切执著、欲望;然后由执著、欲望在身、口、意三方面造作种种业,由业便酝酿成一种潜势的业力,业力便成业因,业因便生业果,即是苦果。苦果的近因是业,远因乃是惑(无明)。惑、业、苦三者互为因果,辗转相生,遂成过去、现在与未来三世,因有他的十二缘起说。

    佛教中有所谓三性,便是“遍计所执性”,“依他起性”,“圆成实性”。“遍计所执”云者,遍计系周遍计度,所执系就对象说。乃谓由凡夫的妄情,起是非善恶的分别,而现“情有理无”之境。譬如见蝇而误以为蛇,非有蛇的实体,但妄情迷执为蛇。我们的日常生活,便是这种“遍计所执”的生活,所以世间没有实我实法,而我们每每妄情计度,迷执为实我实法。这便是“遍计所执性”。“依他起”云者,“他”指因缘,谓世间一切万法依因缘而生,与妄情计度有别,为“理有情无”之境。譬如绳自麻之因缘而生,由麻而呈现一时的假相。推之世间一切事物莫不如此,因为都是由因果之理而存在。这便是“依他起性”。“圆成实”云者,系圆满、成就、真实之意,乃指一切圆满,功德成就之真实体,谓之曰法性,亦称之为真如,既非妄情计度,亦非因缘所生,乃是“法性真常”之境。譬如绳之实性为麻,可知一切现象皆成立于“圆又实”之上。这便是“圆成实性”。此三性中“遍计所执性”为妄有,“依他起性”为假有,“圆成实性”为真有。又“遍计所执性”为实无,“依他起性”为假有,“圆成实性”为真有。在三性中“遍计所执”易破,“圆成实”难入,只有“依他起”使人们易入却又不容易彻底理解。所以佛家教理颇难说明而又不能不说明的,便是“依他起性”。

    《法华经》说:“佛为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,开示悟入佛之知见。”佛之所以为佛,就在于广利群生,妙业无尽,故知见圆明为入佛的初阶,亦为成佛的后果。法相宗特于此义尽力发挥,原非无故。所以唯识家说:“虽则涅槃而是无住;诸佛如来,不住涅槃,而住菩提。”涅槃是体,菩提是用,体不离用,用能显体。即体以求体,过误丛生;但用而显体,善巧方便。用当而体显,能缘净而所缘即真。说菩提转依,即涅槃转依。故发心者不曰发涅槃心,而曰发菩提心,证果者不曰证解脱果,而曰证大觉果。因此佛的无尽功德,不在于说“圆成实”,而在于说“依他起”。“他”之言缘,显非自性。法待缘生,明非实有,虽非实有,而是幻存。盖缘生法分明有相,相者相貌之义。我有我相,法有法相,是故非无;但相瞬息全非,一刹那生,一刹那灭。流转不息,变化无端。有如流水,要指何部分为何地之水,竟不可得。这样的相,都是幻起,非有实物可指。是故非有。故以幻义解缘生法相,为法相宗独有的精神。但幻之为幻,并不是无中生有,幻正有幻的条理,就是受一定因果律的支配。有因必有果,无因则无果,因并不是死的,只是一种功能。如果功能永久是一样,则永久应有他结果的现象起来,但其实际有不然,可知它是刻刻变化生灭的。如果有了结果的现象,而功能便没有了,则那样现象仍是无因而生。(因它只存在的一刹那可说得是生,在以前和以后都没有的。)所以现象存在的当时,功能也存在,所谓“因果同时”。功能既不因生结果而断绝,也不因生了而断绝,所以向后仍继续存在。但功能何以会变化到生结果的一步?又何以结果不常生?这就有外缘的关系。一切法都不是单独存在的,则其发见必待其他的容顺帮助,这都是增上的功能。那些增上的又各待其他的增上,所以仍有其变化。如此变化的因缘而使一切法相不常不断,而其间又为有条有理的开展,这就是一般“人生”的执著所由起,其实则相续的幻相而已。但在此处有一层须明白:就是幻相相续,有待因缘,这因缘绝不是自然的凑合,也绝不是受着自由意志的支配,乃是法相的必然。因着因缘生果相续的法则(佛家术语为缘生觉理),而为必然的,佛家便叫做“法尔如是”。因那样的法,就是那样的相,因那样的原因,就起那样的相,有那样的因,又为了以后的因缘而起相续的相。有了一个执字,而一切相续的相脱不了迷惘苦恼;有了一个觉字,而一切相续的相又到处是光明无碍。所谓执,所谓觉,又各自有其因缘。故一切法相都无主宰。但在此处还有一层须明白:依着因缘生果法则的一切法相,正各有其系统,一丝不乱。因为相的存在是被分别的结果,没有能分别的事,则有无此相,何从得知?然而相宛然是幻有的,这是赖一种分别的功能而存。但功能何尝不是幻,何尝不有相,又何尝不被其他分别功能所分别。所以可说在一切幻有的法相里,法尔有这样两部分:一部是能分别的,一部是被分别的,两部不离而相续,故各有其系统,厘然不乱。那能分别的部分便是识。一切不离识而生,故说唯识。因唯识而法相井然。于是可知世间只有相,并无实人实法。所以佛家说不应为迷惘的幻生活;但因法相的有条理,有系统,所以又说应为觉悟的幻生活。同是一样的幻,何以一种不应主张,一种转宜主张呢?因为迷惘的幻生活,是昧幻为实。明明是一种骗局,他却信以为真。所以处处都受束缚,处处都是苦恼,正如春蚕作茧自缚一般。至于觉悟的幻生活便不然,知幻为幻,而任运以尽幻之用,处处是光明大道,正如看活动影戏一般。两两比较,何者应主张,何者不应主张,便不辨自明了。

    与缘起说有关系的,还有两个术语,应得说明的,并且在佛教思想上占了极重要的地位的,便是“轮回”和“涅槃”。先说明“轮回”。“轮回”是因果法则必然的现象,在一切法相的因缘里面,有极大势力的一种缘,叫做“业”。这业足以改变种种法相开展的方面。它的势力足以撼动其他功能,使它们现起结果。它或者是善,则凡和善的性类有关系的一切法相,都借着它们的助力而逐渐现起;它如果是恶,则凡和恶相随顺的诸法相,也能以次显起。因这一显起的缘故,又种下了以后的种子。功能是不磨灭的,因业的召感而使它们有不断的现起。业虽不是一一法都去召感,它却能召感一一法相的总系统。因它的力而一切法相的系统都在一定之位置。但这也不过是就苦乐多少的方面分别,所谓人、天、鬼等都不外这样意义。就在此位置常常一期一期地反复实现,就叫做轮回。其实业也没有实物,也不会常住,但功能因缘的法则上有如此一种现象,如此一种公例,遂使功能生果有一定的轨道。再说明“涅槃”,“涅槃”便是幻的实性。幻便幻了,又有何实性可言?但幻只是相,而相必有依,宇宙间一切幻相,都自有其所依,这便假说为法性。以这是幻相所依,所以说是不幻,以此为变化之相所依,所以说是不异。这都是从幻相见出不幻的道理。觉悟的生活必须到这一步。觉悟了法性,而后知法相,而后知用幻而不为幻所用。但由“轮回”如何到得“涅槃”?换句话说,由迷惘如何走到觉悟,这全凭一点自觉,一点信心。能自觉,方知对于人生苦恼而力求解脱;能信,方有实事求是的精神。否则,欲免去苦恼而苦恼愈甚。佛家的教理就着重这一步。

    2.我法二空说

    佛教用“我”“法”赅括万有,先假说“我”“法”有,然后实说“我”“法”无。而所谓“我”,又有广狭二义。狭义的“我”为五蕴假者,蕴乃积聚之义。五蕴谓色蕴、受蕴、想蕴、行蕴、识蕴,五蕴假者即五蕴之假和合者。佛教谓“我”只是五蕴之假和合者,换句话说,即假我,非有“我”的实体。广义的“我”,为凡夫,圣者,菩萨及佛。狭义的“我”,乃理上的诠释(有名无实,如旋火之轮);广义的“我”,乃事上的诠释(其相非无,如火轮之幻相)。法相宗就广义立说,谓遍计的“我”“法”虽无,而依他的“我”“法”仍有。所以假说有“我”“法”。但在佛法的本义上,却是认“我”“法”俱无的,即是认“人无我”,“法无我”。

    何谓“人无我”?欲探究“人无我”的真义,须先明“我执”之所由起。所谓“我执”,乃昧于五蕴和合之作用,而起“常我”之妄情。因有“俱生我执”“分别我执”二者。在说明二种我执之前,须略说明八识的意义。所谓八识,即一切有情所有心思精粗分别。前五识为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;第六识为意识;第七识为末那识,乃我法二执之根本;第八识为阿赖耶识,亦名藏识,乃心法而保藏一切善恶因果染净习气之义。习气即种子,乃对于现行之称,有生一切法之功能。种子是体,现行是用。种子能生现行,现行能熏种子。种子有二类:一名“本有种子”,一名“新熏种子”。“无始法尔”,有生一切有为法之功能,名“本有种子”。种子由现行之前七识,随所应而色心万差之种种习气,皆留迹于第八识中,更成生果之功能,名“新熏种子”。而“俱生我执”者由六、七二识,其性自尔,妄有所执,且在第八识处熏习法尔妄情之种子(现行熏种子),由其种子之力,继续发生我执而不穷(种子生现行)。“分别我执者”,仅第六识有之,乃由于邪师邪教邪思维之分别计度。即此可知二种“我执”之所由起。所以“我执”皆起于六、七二识,离识执著则无有“我”。这便是“人无我”的本义。而众生不察,辄起“我是常”的妄情,或发为“蕴我即离”的妄论,不知人我如是常,则刁;应随身而受苦乐,又不应无动转而造诸业。又持“蕴我即离”之论者,不知蕴与我即,则我应如蕴,非常非一。又内诸色,定非实我;如外诸色,则有质碍。如蕴与我离,则我应如虚空,既非觉性,亦无作受。可知持“我是常”与“蕴我即离”之说者皆不成立。盖二者皆昧于十二缘生之义,遂成此妄见。

    何谓“法无我”?欲探究“法无我”的真义,须先明“法执”之所由起。所谓“法执”,乃昧于诸法因缘所生之义,而起法具自性的妄情。因有“俱生法执”“分别法执”二者。“俱生法执”,亦由六七二识性尔有执,熏习法执种子,即相续不绝,而有与生俱来的法执。“分别法执”,亦仅第六识有之,由于邪师邪教邪思维之分别计度。即此可知二种“法执”之所由起。所以“法执”亦起于六七二识,离识执著亦无有“法”。众生不察,或持“转变说”,或持“聚积说”,或主“不平等因”,或主“外色”,于是一切妄见遂由是涌起。今请逐一破之:一、破“转变说”。彼持“转变说”者,以为因中有果,果系由因转变而成,不知果即是因,何可转变。因果辗转相望,应无差别,如上面所说种子生现行,现行熏种子,即同时成二重的因果。旧种生现行,现行又生新种,这便叫做“三法辗转,因果同时”。就八识而论,则第八识所持之种子为因,生眼等的七转识;同时七转识的现行法为因,熏成第八识中种子。因谓之“七转第八,互为因果”。可知“转变说”完全昧于因果体用的关系。二、破“聚积说”。彼持“聚积说”者,以为世间万法皆由聚积而成,不知所谓聚积,究为和合,抑属极微?如为和合,定非实有,以属和合故,譬如瓶盆等物。若为极微,请问为有质碍,抑无质碍?若有质碍,此应是假,以有质碍故,如瓶等物,若无质碍,应不能集成瓶等,以无质碍故,如非色法。又极微为有方分,抑无方分?若有方分,体应非实,有方分故;若无方分,应不能共聚生粗果色,无方分故。可知“聚积说”无论从何方面观察,皆不合理。三、破“不平等因”。彼持“不平等因”之说者,谓世间万物的原因为不平等,质言之,世间万物只有一因。不知世间如为一因,则应一切时顿生一切法,且既能生法,必非是常,以能生故,如地水等。可知“不平等因”说亦不成。四、破“外色”。彼持“外色”说者,以为外境离心独立,体是实有,不知外色如梦,乃由识幻所生,若有外色,云何有情所见相违?且圣者云何有“无所缘识智”?可知“外色”说亦不成立。以上数者,皆昧于依他缘生之义,遂成此妄见。

    总之,“人我”“法我”,皆起于“执”,而“人无我”“法无我”,皆由于“破执”。佛法但是“破执”,一无所执,即是佛。所谓“我执”“法执”,皆自同一本体而来。而二执的相互关系,则“法执”为根本的,“我执”为派生的。有了“法执”,方会有“我执”,没有“我执”时,“法执”也得存在。由“我执”生“烦恼障”,由“法执”生“所知障”,即所谓“二障”。障者障蔽涅槃与菩提,使不得佛果。故欲成佛道者,在于断二执,由观我法二空之理,而有所谓“二空智”。这“二空智”即专为断执之用。“生空观”断“我执”,“法空观”断“法执”。“我执”断,则内缚解脱;“法执”断,则外缚解脱。内外二缚俱去,便达到佛法的究竟。

    (三)禅宗要义

    本来佛陀说法,最要的只是“空”“有”二义。但二义非孤立,说有即须说空,说空亦须说有。因为要具备二者,言说乃得圆满,否则便不圆满。后来的学者议论横生,或更划成许多派别,尤其是佛教到中国以后,宗派繁多,为前此所未有,实则佛教原来并不如此。若以空有二义相贯,只见其全体浑成,无所谓派别。现在因空有二名相,颇易涉纠纷,别以法相法性为言。法相以非空非不空为宗,法性以非有非无为宗。法相之非空对外,非不空对内;法性则非有对外,非无对内,在两宗不过颠倒次第以立言,究其义则一。佛三时说教:第一时多说“法有”以破人执,第二时多说“法空”以破法执,第三时多说“中道”以显究竟。即佛初成道时为破众生实我之执,因说四大五蕴等诸法之实有,以明人我之为空无,如《四阿含》中一类经是。但众生仍执有法我,佛又为说诸法皆空之理,如诸部《般若经》是。但众生又执法空,佛又为说遍计之法非不空,依他圆成之法非空,如《深密》等经是。所以佛法所谈,虽重在空有二义,实只一义。

    佛法都是本这一义以求设法推广的。或从有说法,或从空说法,要不离这一义。佛法最普遍的莫如净土,而最特殊的则莫如禅宗。净土从有说明这一义,禅宗便从空说明这一义。禅宗拣根器,净土则普摄。净土但念佛可以生西,而禅宗则非见性无由成佛。《血脉论》说:“若欲见佛,须是见性,性即是佛;若不见性,念佛诵经,持斋修戒,亦无益处。”这便是禅宗与净土根本不同之处。所谓见性,性乃遍在有情无情,普及凡夫贤圣,都无所住。故无住之性,虽在于有情,虽在于有情而不住于有情,虽在于恶而不住于恶,虽在于色而不住于色,虽在于形而不住于形,不住于一切。故云:“无住之性。”又此性非色、非有、非无、非住、非明、非无明、非烦恼、非菩提,全无实性,觉之名为见性。众生迷于此性,故轮回于六道,诸佛觉悟此性,故不受六道之苦。所以见性在禅宗是惟一的工夫。达摩西来,不立文字,单传心印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可见禅宗是另外一种境界。惟所谓“见性成佛”,颇不易了解。禅宗以觉悟佛心为禅之体,佛心即指心之自性,故谓之“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”。人心之性即佛性,发见佛性谓之成佛。这也许是非过来人不能了然的。

    禅宗以不立文字为教,以心心传授为法门,所谓教外别传,既无所谓人生观,亦无所谓世界观,因为宇宙实相,仅由直觉而得,如谈现象,便落言诠,故无世界观。禅宗以般若为心印,系属顿门,非指禅定仍由渐入,故以无所得真宗为究竟,以顿悟直觉为方法,一往即达深处,又何人生观之可言?如从又一方面解释,空为平等,我为差别,差别起于妄虑,妄止则平等绝对,何从发生我执?故无人生观。世界观人生观俱无,可知禅宗所谈属于另一境界。

    禅宗谈理谈事,理属本体,事属现象。又谈正谈偏,正属本体,偏属现象。它以为理中有事,事中有理;偏中有正,正中有偏,便是说本体中有现象,现象中有本体。又以为从理可以见事,从正可以见偏,便是说从本体可以见现象,成为纯粹本体论的主张。从事可以见理,从偏可以见正,便是说从现象可以见本体,成为纯粹现象论的主张。不过禅宗所重,系非理非事,亦理亦事;非正非偏,亦正亦偏。用《心经》的话说来,乃“非空非色,亦空亦色”的境界,即超越一切对待的境界。既不能从本体求,亦不能从现象求,但其中又有本体,又有现象。禅家的工夫就看重这一步。到此时既无烦恼,亦失菩提,对于涅槃也不起欣求,对于死生也不生厌恶,这便是它所认为圆融无碍的妙境。在慧能以下的禅宗,都是说明这种妙境的。

    在慧能之下,分为青原、南岳二大派。青原的弟子石头希迁,是一个聪慧绝伦的人。他所著的《参同契》(方士魏伯阳著有《参同契》,石头希迁即借用其名),在禅家的地位是很高的。其后有洞山良价其人,因造诣颇高,信仰者亦不少,遂蔚为曹洞宗。洞山良价著有《五位颂》,亦成为禅家重要的理论基础。以上属于青原系。其属于南岳系的,便有临济义玄其人。因见解有过人处,又蔚为临济宗。他著有《四料简》,也为一般禅学者好讽诵的文字,发挥一种独有的禅风。以上三种作品————《参同契》《五位颂》《四料简》————在中国禅学史上都具有很重要的地位。由唐而宋,禅风日炽,都由这三种作品开其端绪。现在依次说明这三种作品的内容。

    二、《参同契》

    慧能的再传弟子石头希迁作了一篇很深邃的哲理文章,可以代表禅家全般的思想,一方面在中国哲学上也占有相当的地位的,这便是《参同契》。所谓参,即参差殊异的意思;所谓同,即相同一致的意思;契可作契合统一解。参同契可说是差别和一致两相契合,亦即矛盾的统一之意。这文的主要点在说明理和事的关系,即参的事和同的理互相契合为一。现在我们先看他的原文:

    竺土大仙心,东西密相付;人根有利钝,道无南北祖。灵源明皎洁,支派暗流注;执事元是迷,契理亦非悟。门门一切境,回互不回互;回而更相涉,不尔依位住。色本殊质象,声元异乐苦;暗合上中言,明明清浊句。四大性自复,如子得其母;火热风动摇,水湿地坚固。眼色耳音声,鼻香舌咸醋;然依一一法,依根叶分布。本末须归宗,尊卑用其语。当明中有暗,勿以暗相遇;当暗中有明,勿以明相睹。明暗各相对,比如前后步;万物自有功,当言用及处。事存函盖合,理应箭锋拄;承言须会宗,勿自立规矩。触目不会道,运足焉知路?进步非近远,迷隔山河固。谨白参玄人,光阴莫虚度!

    我们看,这文虽只是寥寥两百多字,但其含义委实不容易懂。现在为洞彻它全篇内容起见,让我们先分句去解释,然后再综合其大意作一概括,这样即可得到深切的认识。

    竺土大仙心,东西密相付;人根有利钝,道无南北祖。

    竺土即天竺的国土,大仙就是佛陀。所谓“大仙心”,即佛陀的大彻大悟的心,亦即佛心。禅宗以心传心,从印度传至中国,密相付与传授,绵延不断,成为禅家一个悠远的系统。人类中有天资聪颖的,有本性愚钝的,为说法的方便起见,有顿门渐门的不同,于是入中国后,乃有“南顿北渐”的分别。南派主顿悟,一超直入;北派主渐修,由教理入。这是入道的二大法门。在这里,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思想是承认宇宙真理是普遍的,“南顿北渐”,只不过是法门的不同,教理上却是根本一致的。这四句是一个引子。

    灵源明皎洁,支派暗流注;执事元是迷,契理亦非悟。

    这四句是全篇的主眼,提示事和理的关系,隐隐地指示人们,事理只是契合统一的,人们不应单执著事相界,也不宜单求契合于理体界。“灵源”就是心灵的源泉,也即是佛心。这心灵源泉是明明白白的皎洁澄明、清净平静的。没有生死、善恶、苦乐、贤愚的差别妄情,没有因这妄情而生取此排彼的执著意念,故说“灵源皎洁”。“支派”是对“灵源”说的。“灵源”虽是平等的,支派却有彼此之别。从“灵源”发出的各种不同的“支派”,遂暗注于复杂事相里面,成为差别界的万法。这即是说“灵源”是理体,“支派”是事相。也可说“灵源”是同,“支派”是参。他以为人们单单在事相上,或单单在支派方面执著固为迷惘,但专想契合理体,怀抱灵源,也并非有所彻悟。原来事相界吸收着理体的成分,理体界复借着事相而表现。事中有理,理中有事;事理两者契合而统一。上面已经说明真空和幻有二义,真空是理,幻有是事;真空是灵源,幻有是支派,但宇宙实相乃是空有一如的中道,禅宗贵在事理契合,便是这中道。参同契便是这空有一如的中道。这可以说是禅宗的主旨,也可以说是禅宗的真理观。

    门门一切境,回互不回互;回而更相涉,不尔依位住。

    所谓门门,便是我们各人摄取外界的事象的入口,浅显地说,就是眼门、耳门、鼻门、舌门、身门、意门这六门。这六门亦称六根。由这六门而受取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这六境。这六境便是和灵源发生关系的总枢纽。由于六门所受的一切境,便构成一切客观主观,而有天地间的森罗万象,那天地间的森罗万象,结果不出两途,便是回互不回互。回互便是相关联的意思。回互的结果,则一尘可以摄法界,法界尽散为一尘。譬如研究一滴的水的性质,就可以断定这一滴的水和全海的水有关系。又譬如,桌上飞来一块纸片,这纸片何由构成?是构成于植物;植物何由生长?是生长于地球;地球何由成立?是成立于瓦斯体。但这纸片何由而飞来?是由于风吹;风吹何由而发生?由于空气流动;空气何以流动?是由于空气所受的冷热不均。又风吹的结果,致拔木发屋;拔木发屋的结果,致伤人畜;因是影响到都市村落,森林道路。可见桌上飞来一块纸片,就有了这么多的关系牵涉。这就是回互的意义。不回互的结果,则万法各住本位,法法不相到,法法不相知。各个现象彼此在一种孤立的状态中。譬如耳司闻,目司见,手司动作,脚司行走。耳不能代目,目不能助耳。手忙时脚不能分手之劳,脚乱时手不能分脚之力。各住本位,各司所职,彼此不生联系,彼此不相牵涉。这便是不回互的意义。禅家的思想就以为世界真相不外是回互与不回互的两种状态。回互便成一本,不回互便生万殊;回互便是理,不回互便是事;回互便是暗,不回互便是明。归结地说,回互便是同,不回互便是参。但回互的结果又产生其他的回互,绵延辗转,无有止极,正如上面所举桌上纸片的例子,这就叫做“回而更相涉”。如果不回互,那么宇宙万象仍然各住本位,所谓“不尔依位住”。以上是说明万法的关系。

    色本殊质象,声元异乐苦;暗合上中言,明明清浊句。

    在上面已经说过世间万法只是两种状态,便是回互不回互,这里他就拿色与声来举例。因为色与声比其他更来得显著些。这即是说色与声在六境中为胜... -->>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
上一章目录下一页

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

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

下载APP
终身免费阅读

添加到主屏幕

请点击,然后点击“添加到主屏幕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