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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石曼卿一日谓秘演曰:“馆俸清薄,不得痛饮,且僚友䦆之殆遍,奈何?”演曰:“非久引一酒主人奉谒,不可不见。”不数日,引一纳粟牛监簿者,高资好义,宅在朱家曲,为薪炭市评,别第在繁台寺西,房缗日数十千。长谓演曰:“某虽薄有涯产,而身迹尘贱,难近清贵。慕师交游尽馆殿名士,或游奉有阙,无吝示及。”演因是携之以谒曼卿,便令置宫醪十担为贽。列酝于庭,演为传刺。曼卿愕然问曰:“何人?”演曰:“前所谓酒主人者。”不得已因延之,乃问甲第何许,生曰:“一别舍介繁台之侧。”其生粗亦翔雅。曼卿闲语演曰:“繁台寺阁虚爽可爱,久不一登。”其生离席曰:“学士与大师果欲登阁,乞预宠谕,下处正与阁对,容具家蔌在阁迎候。”石因诺之。一日休沐,约演同登。演预戒生,生至期果陈具于阁,器皿精核,冠于都下。石、演高歌褫带,饮至落景。曼卿醉,喜曰:“此游可纪。”以盆渍墨,濡巨笔以题云:“石延年曼卿同空门诗友老演登此。”生拜扣曰:“尘贱之人幸获陪侍,乞挂一名以光贱迹。”石虽大醉,犹握笔沉虑,无其策以拒之,遂目演。醉舞佯声讽之曰:“大武生牛也,捧砚用事可也。”竟不免,题云:“牛某捧砚。”永叔后以诗戏曰:“捧砚得全牛。”

    寇莱公尝曰:“母氏言,吾初生两耳垂有肉环,数岁方合。自疑尝为异僧,好游佛寺,遇虚窗静院,惟喜与僧谈真。”公历富贵四十年,无田园邸舍,入觐则寄僧舍或僦居。在大名日,自出题试贡士,曰《公仪休拔园葵赋》、《霍将军辞治第诗》,此其志也。诗人魏野献诗曰:“有官居鼎鼐,无地起楼台。”采诗者以为中的。虏使至大名,问公曰:“莫是‘无地起楼台’相公否?”公因早春宴客,自撰乐府词,俾工歌之,曰:“春早,柳丝无力,低拂青门道。暖日笼啼鸟,初折桃花小。  遥望碧天净如扫,曳一缕轻烟缥缈。堪惜流年谢芳草,任玉壶倾倒。”

    王冀公罢参政,真宗朝夕欲见,择便殿清近,惟资政为优,因以公为本殿大学士。公奏曰:“臣虽出于寒贱,不能独宿,欲乞除一臣僚兼之。”遂以陈文僖彭年并直。一夕,公携一巨榼入宿,方与陈寒夜闲饮,遽中人持钥开宫扉独召公,匆匆而入,谓陈曰:“请同院不须相候,独酌数杯先寝。”至行在,真宗与公对饮,饮罢持禁烛送归,繁若列星。陈危坐伺之,已四更,笑曰:“同院尚未寝乎?”陈曰:“恭候司长,岂敢先寝?”喜笑倒载,解袜褫带几不能,坦腹自矜曰:“某江南一寒生,遭际真主。适主上以巨觥敌饮,仅至无算,抵掌语笑,如僚友之无间。”已而遂寝。殆晓,盥栉罢,与陈相揖,觉夜归数谈颇疏漏,自言:“夜来沉湎,殊不记归时之早晚,无乃失容于君子乎?”陈曰:“无之,但殷勤愧谢。”既别,已将趁班,同趋出殿门,执其手以语封之曰:“夜来数事,止是同院一人闻之。”文僖归谓子弟曰:“大臣慎密,体当如此。”

    李侍读仲容魁梧善饮,两禁号为李万回。真庙饮量,近臣无拟者,欲敌饮,则召公。公居常寡谈,颇无记论,酒至酣,则应答如流。一夕,真宗命巨觥俾满饮,欲剧观其量。引数入声。大醉,起,固辞曰:“告官家撤巨器。”上乘醉问之:“何故谓天子为‘官家’?”遽对曰:“臣尝记蒋济《万机论》言‘三皇官天下,五帝家天下’。兼三、五之德,故曰‘官家’。”上甚喜。从容数杯,上又曰:“正所谓‘君臣千载遇’也。”李亟曰:“臣惟有‘忠孝一生心’。”纵冥搜不及于此。

    于晋公释褐授饶倅,同年白稹为判官。稹一日以片幅假缗于公,云:“为一故人至,欲具飧,举箧无一物堪质,奉假青蚨五镮,不宣。稹白谓之同年。”晋公笑曰:“是绐我也。榜下新婚,京国富室,岂无半千质具邪?惧余见挽,固矫之尔。”于简尾立书一阕,戏答曰:“欺天行当吾何有,立地机关子太乖。五百青蚨两家阙,白洪崖打赤洪崖。”时已兆朱崖之谶。

    真宗国恤,凡荫补子弟有当斋挽之职者,若斋郎止侍斋祭,若挽郎至有执绋翣导灵仗者,子弟或赧之。王沂公曾在中书翰林,李承旨维视沂公为侄婿,凡两日诣中堂,求免某子挽铎之执。沂公曰:“此末事,请叔丈少候,首台聚厅当白之。”丁晋公出厅,沂公白之。丁遂诺,谓李曰:“何必承旨亲来?”李遂拜谢。拜起,戏谓丁曰:“昨日并今日,斋郎与挽郎。”盖言两日伺之。丁应声曰:“自然堪下泪,何必更残阳?”满座服其敏捷,而事更妥帖。不数日,遂出,未及落而南迁,下泪之谶也。

    张尚书镇蜀时,承旨彭公乘始冠,欲持所业为贽,求文鉴大师者为之容。鉴曰:“请君遇旌麾游寺日,具襕鞹与文候之。老僧先为持文奉呈,果称爱,始可出拜。盖八座之性靡测。”一日果来,鉴以彭文呈之。公默览殆遍,无一语褒贬,都掷于地。彭公大沮。后将赴阙,临岐托鉴召彭至,语之曰:“向示盛编,心极爱叹,不欲形言者,子方少年,若老夫以一语奖借,必凌忽自惰,故掷地以奉激。他日子之官亦不减老夫,而益清近。留铁缗抄二百道为缣缃之助,勉之。”后果尽然。

    僧录赞宁有大学,洞古博物,著书数百卷。王元之禹偁、徐骑省铉疑则就而质焉。二公皆拜之。柳仲涂开因曰:“余顷守维扬,郡堂后菜圃,才阴雨则青焰夕起,触近则散,何邪?”宁曰:“此磷力振切。火也。兵战血或牛马血着土,则凝结为此气,虽千载不散。”柳遽拜之,曰:“掘之,皆断枪折镞,乃古战地也。”因赠以诗,中有“空门今日见张华”之句。太宗欲知古高僧事,撰《僧史略》十卷进呈,充史馆编修,寿八十四。司天监王处讷推其命孤薄不佳,三命星禽晷禄壬遁,俱无寿贵之处。谓宁曰:“师生时所异者,止得天贵星临门,必有裂土侯王在户否?”宁曰:“母氏长谓某曰,汝生时卧草。钱文穆王元瓘往临安县拜茔,至门雨作,避于茅檐甚久,迨浣浴襁籍毕,徘徊方去。”

    皇祐间,馆中诗笔石昌言、杨休最得唐人风格。余尝携琴访之,一诗见谢尤佳,曰:“郑卫湮俗耳,正声追不回。谁传《广陵操》,老尽峄阳材。古意为师复,清风寻我来。幽阴竹轩下,重约月明开。”恐遗泯,故录焉。

    苏子美有《赠秘演师》诗,中有“垂颐孤坐若痴虎,眼吻开合犹光精”之句。人谓与演写真。演颔额方厚,顾视徐缓,喉中含其声,尝若鼾睡。然其始云“眼吻开合无光精”,演以浓笔涂去“无”字,自改为“犹”字,向子美诟之曰:“吾尚活,岂当曰‘无光精’耶?”中又有一联云:“卖药得钱只沽酒,一饮数斗犹惺惺。”又都抹去。苏曰:“吾之作谁敢点窜耶?”演曰:“君之诗,出则传四海。吾不能断荤酒,为浮图罪人,何堪更为君诗所暴?”子美亦笑而从之。

    苏子美以奏邸旧有赛神之会,局吏皆鬻积架旧伦以置肴具,岁以为常。惟子美作之,言者图席人以进,制狱锻炼,皆一时之名贤。狱既就黜,台馆为之一空,子美坐自盗律,削籍窜湖州。后朝廷有哀之之意,因郊赦文中特立一节:“应监主自盗情稍轻者,许刑部理雪。”言者又抨云:“郊赦之敕,先无此项,必挟情曲庇苏舜钦,固以此文舞之。析言破律杀无赦,乞付立法者于理。”竟不遂而死。有《郊禋感事》诗云“不及鸡竿下坐人”之句,哀哉!

    钱文僖公若水,少时谒陈抟求相骨法,陈戒曰:“过半月,请子却来。”钱如期而往,至则邀入山斋地炉中。一老僧拥坏衲瞑目附火于炉旁。钱揖之,其僧开目微应,无遇待之礼。钱颇慊之。三人者嘿坐持久,陈发语问曰:“如何?”僧摆头曰:“无此等骨。”既而钱公先起,陈戒之曰:“子三两日却来。”钱曰:“唯。”后如期谒之,抟曰:“吾始见子神观清粹,谓子可学神仙,有升举之分,然见之未精,不敢奉许,特召此僧决之。渠言子无仙骨,但可作贵公卿尔。”钱问曰:“其僧者何人?”曰:“麻衣道者。”

    君谟蔡公出守福唐时,李泰伯遘自建昌携文访之。一日,命遘及陈孝廉烈早膳于后圃望海亭,不设樽酒。膳罢欲起,时方暮春,鬻酒于园,郡人嬉游,籍姬数子时亦寻芳于此,既太守在亭,因敛袖声喏而过。蔡公遂留之,旋命觥具,就以为侑。酒方行,举歌一拍,陈烈者惊惧怖骇,越墙攀木而遁。泰伯即席赋诗云:“七闽山水掌中窥,乘兴登临到落晖。谁在画帘沽酒处,几多鸣橹趁潮归。晴来海色依稀见,醉后乡心积渐微。山鸟不知红粉乐,一声檀板便惊飞。”盖讥其矫之过也。

    钱子高明逸,始由大科知润州,值上元,于因胜寺法堂对设戏幄。庭下方以花砖遍甃,严雅始新,子高饬役徒掘砖埋柱。时长老达观师昙颖者,法辨迅敏,度其气骄难讽,但佯其语曰:“可惜打破八花砖。”钱厌之,谨不敢动。

    抚人饶餗者,驰辨逞才,素捭阖于都下。熙宁初,免解到阙,因又失意。当朝廷始立青苗,方沮议交上,大丞相闭门不视事之际,生将出关,以诗投相阁,曰:“又还垂翅下烟霄,归指临川去路遥。二亩荒田须卖却,要钱准备纳青苗。”丞相亦以十金赆之。生少与刘史馆相公冲之有素,时刘相馆职知衡州,生假道封下,因谒之。公睹名纸,已蹙额不悦。生趋前亟曰:“某此行有少急干,不可暂缓,行李已出南关,又不敢望旌麾潜过,须一拜见,但乞一饭而去。”公既闻不肯少留,遂开怀待之。问曰:“途中无阙否?”生曰:“并无,惟乏好酒尔。”遂赠佳酝一担。拜别,鞭马遂行,公颇幸其去。至耒阳,密觇其令誉不甚谨,遽谒之曰:“知郡学士甚托致意,有双壶,乃兵厨精酝,仗某携至奉赠,请具书谢之。”其令闻以书为谢,必非诳诈;又幸其以酒令故人送至,其势可持,大喜之。急戒刻木,数刻间,醵金半鍰赆之,瞥然遂去。后数日,刘公得谢酝书方寤,寤已噬脐矣。又一岁,下第出京,庇巨商厚货以免征算,自撰除目一纸,尽宰府两禁及三路巨镇,除拜迁移,皆近拟议。凡过关,首谒局吏,坐定遽曰:“还闻近日差除否?”仕人无不愿闻者。曰:“某前数日闻镇院临出京,在某官宅恰见内探,录至遂行。”其间宁不少关亲旧者,闻之无不愿见。读讫即曰:“下第穷生,弊舟无一物,致烦公吏略赐一检。”其官皆曰:“岂烦如是。”言讫拜辞,飘然遂行。凡藉此术下汴、淮,历江海,其关赋仅免二三千缗。苟移其用以济大谋,遂为妙策欤。

    都尉李文和公,犯御名。虽累世勋忠,尚天姻,而识学优赡,与杨文公为禅悦深交,其法辨与天下禅伯相角。沁园东北滨于池,曰“静渊庄”,构茅斋,延高僧。遇萧国大长主垂帨之日,设高座,鸣法鼓于宅之法堂,命谷隐、石霜、叶县三大禅者登座演法。时大长主松峦阁设箔观焉。临际宗范,每登座,拈拄杖敲击床机,以示法用。前二师说法竟,其末叶县禅师者机用刚猛,始登座,以拄杖就膝拗折,掷于地,无一语便下。文和笑曰:“老作家手段终别。”师曰:“都尉亦不得无过。”斯须,萧国召公入箔,怪问曰:“末后长老何故发怒?”公雍容对曰:“宗门作用,施设不定,乞无赐讶。”公将薨,治而不乱,自写遗颂曰:“拈下幞头,脱却腰带。若觅生死,问取皮袋。”时膈胃躁热,尼道坚就机问曰:“都尉,众生见劫尽,大火所烧时,切要照管主人翁。”公曰:“大师与我煎一服药来。”尼无语,公曰:“这师姑药也不会煎。”投枕未安而没。

    吾友契嵩师,熙宁四年没于余杭灵隐山翠微堂。火葬讫,不坏者五物:睛、舌、鼻及耳毫、数珠。时恐厚诬,以烈火重锻,锻之愈坚。嵩之文仅参韩、柳间。治平中,以所著书曰《辅教编》携诣阙下,大学者若今首揆王相、欧阳诸巨公,皆低簪以礼焉。王仲仪公素为京尹,特上殿以其编进呈,许附教藏,赐号“明教大师”。嵩童体完洁,至死无犯,火讫根器不坏,此节可高天下之士。余昔怪其累夕讲谈,音若清磬,未尝少嗄,及终方得其验。嵩字仲灵,藤州人,诗类老杜,杨公济蟠收全集。公济深伏其才,答嵩诗有“千年犹可照吴邦”之句。

    夏英公镇襄阳,遇大赦,赐酺宴,诏中有“致仕高年,各赐束帛”。时胡大监旦瞽废在襄,英公依诏旨选精缣十匹赠之。胡得缣以手扪之,笑曰:“寄语舍人,何寡闻至此!奉还五匹,请检《韩诗外传》及服虔、贾谊诸儒所解‘束帛戋戋,贲于丘园’之义,自可见证。”英公检之,果见三代束帛、束修之制。若束修则十挺之脯,其实一束也;若束帛则卷其帛,屈为二端,五匹遂见十端,表王者屈折于隐沦之道也,夏亦少沮。

    宋齐丘相江南李先主昪及事中主璟二世,皆为右仆射。璟爱其才而知其不正。一日,选景于华林广园,以明妆列侍,召齐丘共宴,试小妓羯鼓,齐丘即席献《羯鼓》诗曰:“巧斫牙床镂紫金,最宜平稳玉槽深。因逢淑景开佳宴,为出花奴奏雅音。掌底轻憁孤鹊噪,杖头干快乱蝉吟。开元天子曾如此,今日将军好用心。”又尝献《凤凰台诗》,中有“我欲烹长鲸,四海为鼎镬。我欲罗凤凰,天地为矰缴”之句。皆欲讽其跋扈也,而主终不听。不得意,上表乞归九华,其略云:“千秋载籍,愿为知足之人;九朵峰峦,永作乞骸之客。”主知其诈也,一表许之,赐号“九华先生”,以青阳一县舆赋给之。怨毁万状。后放归田里锁之,穴其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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