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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革命与立宪的对抗运动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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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乙巳年的秋间到辛亥的秋间(一九〇五————一九一一年)共约六年,可称为革命与立宪的对抗运动时期。在此时期的当中,戊申年(一九〇八年)冬初,西太后和光绪帝同时去世,清廷政治的重心完全集于皇族,去颠覆之期已不远了。为叙述的便利计,即以宣统嗣位为关键,分为上、下两章。上章述至戊申年冬初止,以后归入下章。

    一 中国同盟会的成立

    前章所说吴樾用炸弹暗杀出洋的五大臣,是吴樾个人的行动,并非革命党有组织的行动。在光绪乙巳年(一九〇五年)以前,国内外所发见各种反政府的事端都是局部的、散漫的,没有统一团结的中心组织。正当清政府派遣五臣出洋考察宪政时,中国同盟会即于日本东京成立。从此反政府的革命势力,有了一个统一团结的中心组织;孙中山的革命地盘基础,扩张到国内外青年知识阶级上面,不专靠华侨和会党,而中山被公认为全国革命的领导人物了。所以中山自己说:

    ……自革命同盟会成立,予之希望,则为之开一新纪元。盖前此虽身当百难之冲,为举世所非笑唾骂,一败再败,而犹冒险猛进者,仍未敢望革命事业,能及吾身而成也。……及乙巳之秋,集合全国之英俊,而成立革命同盟会于东京之日,吾始信革命大业,可及身而成矣。于是乃敢立定中华民国之名称,而公布于党员,使之各回本省,鼓吹革命主义,而传布中华民国之思想焉。……

    可见一九〇五年的秋间,是清政府预备立宪的萌芽时期,也就是中国国民预备革命的基础确立时期。同盟会的成立,算是新中国产生的一个重要关键,非在此处将它成立的经过与主义叙述一下不可。

    一、同盟会成立的经过  从甲午创立兴中会到乙巳同盟会成立,时间上整整经过十年。参看前几章所述,知道在此十年间的前半期,革命势力及于知识阶级很薄弱;及到后半期,革命思想渐渐地在国内和留学界酝酿得将成熟了,中山和留学界中有志人物次第发生关系了。从辛丑到癸卯(一九〇一————一九〇三年),中山留居日本横滨,中国留日学生除广东独立协会的人士以外,如钮永建、吴禄贞、程家柽、刘成禺等时往横滨,与中山谈论革命,但是也没有什么组织。癸卯年,中山到安南;甲辰,又由安南回日本,预备再往美欧,得晤廖仲恺夫妇及马君武等,表示赞成革命,中山托其在东京物色有志学生,结为团体;乙巳年春间,中山到了欧洲了。此时中国留欧学生以湖北人为最多,在德有朱和中、王科发等,在比有贺之才、魏宸组、胡秉柯、史青等,在法有唐豸、汤芗铭等。贺之才等前由上海赴比时,遇着刘成禺由日本回沪,取游美护照,便以中山将由美赴欧告知他们,并为贺、魏、胡、史四人作一介绍书,要他们去会中山。贺等到比时,将刘成禺的介绍书邮寄伦敦英人摩根家转达中山,中山尚未离美,数月后方得中山回信,说正想来比,苦无川资。贺等即约在欧同学凑集几千法郎电汇美国,可见当时留欧学生仰慕革命英雄的心理。中山得款,即赴比京,与贺、魏、胡、史及朱和中(时由贺等约来比京)等谈论进行的方法。朱和中主张运动新军,并述吴禄贞等已向鄂省运动,颇有成绩;中山则谓须以改良会党为入手方法。经数次谈论之后,彼此意见渐接近,认为有双管齐下的必要。贺等又介绍同学十余人与中山相见,中山因提议组织革命团体,众皆赞同,惟魏宸组对于当天宣誓一层略有辩难,中山多方解释,认宣誓手续为非常重要,后来大众也无异议,便以次亲书誓词如下:

    具愿书人〇〇〇,当天发誓,驱逐鞑虏,恢复中华,创立民国,平均地权,矢信矢忠,有始有卒,倘有食言,任众处罚。

    天运 年 月 日〇〇〇押(指印)

    主盟 孙文

    誓毕,中山与到会各人以次握手,向他们道喜说:“各位已不是清朝人了。”同时中山也写一张同样的誓词,交他们保存。此即中山所谓开第一会于比京的经过。接着中山和朱和中赴德国,由朱介绍王科发、周泽春等若干人加入;由德返英,仅孙鸿哲一人加入(吴敬恒此时已在伦敦与中山晤面,但尚未加入团体,吴的正式加入在此年冬间);再由英赴法,加入唐豸、汤芗铭等若干人。于是比、德、英、法,都有中国革命团体的人员了;但团体的名义尚未确定,通称为“革命党”三字(到本年冬间,得东京同盟会本部来函,谓已确定会名为中国同盟会,在欧各团体始一律通用同盟会名义)。这便是同盟会在欧洲成立的先声。本年七月内,中山又回到日本东京了。此时留日学生的革命思潮比较有增高了一点,而湖南人尤极活动。因为湖南人在甲辰春间,已由黄兴、杨笃生等组织了一个革命团体,名曰华兴会,接着便回湖南谋发难(前章已略说及),事虽未成,颇惊动一时的耳目。华兴会是同盟会构成的一个重要部分,黄兴又是同盟会期内一个重要革命实行者,请将他和华兴会活动的情形略述如次:

    黄兴初名黄轸,号庆午,或书近午,后改名兴,别号克强,湖南善化县人,湖北两湖书院高才生,且曾为梁鼎芬所赏识。但黄很仰慕谭嗣同、唐才常之为人。以官费赴日,入宏文学校习速成师范;癸卯的拒俄义勇队,黄为发起人之一。甲辰春间,便与同乡杨笃生、刘揆一等发起组织华兴会,湘籍留学生大多数加入。他们革命运动的方法,一面向国内的学界鼓吹,一面取法唐才常、林圭联络会党。因为刘揆一曾与哥老会头目马福益有关系,便与刘等回国;黄兴则邀张继等同充长沙明德学校教员(黄并曾邀吴禄贞至湘任体操教员),又在长沙小吴门设立东文讲习所,作运动的机关;刘揆一任运动会党的责任;杨笃生则驻上海,策应一切。国内外学界加入的渐次增至四五百人;因为联络秘密会党不便,又别立同仇会,专为联络会党机关;哥老会员加入的近十万人,声势在庚子唐才常一役之上。他们预定趁甲辰九月西太后万寿节日,分长沙、岳州、常德、衡州、宝庆五路起事。宋教仁本为湖北文普通学堂的学生,也在此时已随黄兴等回湘活动,担任常德方面发难的任务(因宋为常德桃源人)。不料在万寿节的十日前,事机便泄露了。湘抚严密查拿,黄兴以圣公会牧师黄吉庭及曹亚伯卫护出险,逃往上海。宋教仁因故往长沙,闻变,也逃往上海。宋到上海时,黄兴又与陈天华、张继、章士钊等十余人,因万福华枪击王之春案的嫌疑,被拘入捕房;宋即赴日,黄、陈等因得龙璋、袁海观(皆湘人)的营救释出,也避往日本。于是黄、宋等在留日学界特别露头角,组织一种杂志,名曰《二十世纪之支那》。中山的日本同志宫崎寅藏,已与黄、宋等有所接洽,向黄、宋等称道中山,说他“志趣清洁,心地光明,现今东西洋殆无其人”。七月二十四日,中山到了日本,即由程家柽约定宋教仁与中山相晤于二十世纪之支那社,谈论组织革命党的问题。七月三十日,便在赤坂区桧町黑龙会所成立同盟会;八月二十日发布会章,开正式成立会,推举孙中山为总理,黄兴主持庶务,陈天华任书记,宋教仁、程家柽等任交际,谢良牧任会计,郑家彦为执法部长,汪精卫、冯自由等为议员,曹亚伯、胡毅生等为各省主盟员。加盟的人,除甘肃一省外,余十七省人皆有。中国同盟会于是正式成立。

    中国同盟会成立情形,宋教仁的日记所载最为可信,附录数节如次,以备参证:七月二十八日正午,接程润生(即程家柽)来信,称孙逸仙约余今日下午至“二十世纪之支那社”晤面,务必践约。未初,余遂至该社,孙逸仙与宫崎滔天(即宫崎寅藏)已先在。余既见面,逸仙问此间同志多少如何。时陈君星台(即陈天华)亦在座,余未及答,星台乃将去岁湖南风潮事稍谈一二,及办事之方法,讫,逸仙乃纵谈现今大势,及革命方法,大概不外联络人才一义。谓:“中国现在,不必忧各国之瓜分,但忧自己之内讧。此一省欲起事彼一省亦欲起事,不相联络,各自号召,终必成秦末二十余国之争,元末朱、陈、张、明之乱,此时各国乘而干涉之,则中国必亡无疑矣。故现今之主义,总以互相联络为要。……”

    二十九日……邀陈星台至黄庆午寓,商议对于孙逸仙问题。先是孙逸仙已晤庆午,欲联络湖南团体中人(按即指华兴会),庆午已应之,而同人中有不欲者,故约予今日集议。

    三十日未初,至赤坂区桧町黑龙会,赴孙逸仙会也。既至,则已开会,到者七十余人。孙逸仙先演说革命之理由及革命之形势与革命之方法,约一时许。黄庆午乃宣告今日开会,原所以结会,即请各人签名。乃皆签名于一纸,讫,孙逸仙复布告开会宗旨,讫,复由各人自书誓词,传授手号,卒乃举起草员,规定章程,举得黄庆午等八人,讫,乃闭会。(按此为同盟会成立第一日情形,仅七十余人。)

    八月十三日午初,至富士见楼,经理开会一切事宜(欢迎孙中山之会),毕,午正至樱町,孙逸仙已至,遂嘱其早至会场。余遂复至富士见楼。未初,孙逸仙至,遂开会。先由余述欢迎词,众皆拍掌大喝采。次乃请孙逸仙演说。时,到者已六七百人,而后来者犹络绎不绝。门外拥挤不通,警吏命闭门,诸人在外不得入,喧哗甚。余乃出,攀援至门额上,细述人众原由,又开门听其进,遂罢。申正,孙君演说毕,又请来宾宫崎滔天及毕永节二君演说,至酉初始散。……(此为留学界欢迎中山情形。)

    二十日……是日为□□□□会成立开会发布章程之期。会场在赤坂区灵南坂本金弥邸。午后一时,余到会。时到者约百人。二时,开会,黄庆午宣读章程共三十条。读时,会员有不然者,间有所增损。读讫,乃公举总理及职员、议员。众皆举得□□□为总理,举得□□□等八人为司法部职员,举得□□□等二十人为议员。其执行部职员,则由总理指任,当即指定□□□等八人为之,讫,总理复传授□□。末乃由黄庆午提议,谓:“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社同人,半皆已入本会,今该社社员愿将此杂志提入本会,作为机关报何如?”众皆拍掌赞成。议决,俟下次再议办法。会事既毕,乃大呼万岁而散……(此为同盟会正式成立情形,当时该会尚为秘密性质,故宋教仁的日记于会员及各职员姓名,皆作空白的□,恐有漏泄的原故。)

    二、同盟会的主义  同盟会的主义,自然是中山的三民主义。但中山三民主义的胚胎已在同盟会成立之前。当中山组织兴中会时,他的脑识中还只有民族、民权的两个观念;从丙申到戊戌年(一八九六————一八九八年),他在欧洲住了两三年,思想就起了变化了;他说:“伦敦脱险后,则暂留欧洲,以实行考察其政治风俗,并结交其朝野贤豪。两年之中,所见所闻,特多心得:始知徒致国家富强,民权发达,如欧洲列强者,犹未能登斯民于极乐之乡也。是以欧洲志士,犹有社会革命之运动也。予欲为一劳永逸之计,乃采取民生主义。以与民族、民权问题同时解决。此三民主义之主张所由完成也。”可见三民主义的胚胎实在丙申到戊戌的两三年间。但上面所记是中山后来回忆的话,实际上不过在这两三年间,中山的脑海里面已构成了这么一种观念,似尚未曾向人发表出来。到一九〇五年,在欧洲的比京举行第一次结党式,才在誓词上揭出“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,创立民国,平均地权”十六个字来。这十六个字,便是三民主义最初表现的雏形。及至在东京正式成立同盟会时,所采的誓词与前次在欧洲所采用的完全无异。当讨论会名及誓词时,有主张用“对满同盟会”的;中山说:“革命的宗旨不专在排满,当与废除专制、创造共和并行不悖。”始采用“中国同盟会”。次提议以上记十六字为誓词,又有数人对于“平均地权”四字不赞成,要求取消,后经中山加以详细的辩难解释,始由大多数通过。可见同盟会的会员,在该会最初成立时,便有许多人是专为狭义的民族主义————排满主义————而来入会的,对于民权、民生两主义,尚未能有确实的信仰。这便是清皇位所以容易颠覆的原因,也便是同盟会组织不健全的原因。

    同盟会成立后,中山在本会的机关报《民报》第一期上面,揭布一篇发刊词,中间一大段附录如下:

    ……予维欧美之进化,凡以三大主义,曰民族,曰民权,曰民生。罗马之亡,民族主义兴,而欧洲各国以独立。洎自帝其国,威行专制,在下者不堪其苦,则民权主义起;十八世纪之末十九世纪之初,专制仆而立宪政体殖焉。世界开化,人智益蒸,物质发舒,百年锐于千载,经济问题,继政治问题之后,则民生主义跃跃然动;二十世纪,不得不为民生主义之擅场时代也。是三大主义,皆基本于民,递嬗变易,而欧洲之人种胥治化焉。其他施维于小己大群之间,而成为故说者,皆此三者之充满发辉而旁及者耳。今者中国以千年专制之毒而不解,异种残之,外邦逼之,民族主义、民权主义殆不可以须臾缓。而民生主义,欧美所虑积重难返者,中国独受病未深而去之易。是故或于人为既往之成绩,或于我为方来之大患,要为缮吾群所有事,则不可不并时而弛张之。嗟夫!所涉卑者,其所视不远;游五都之市,见美服而求之,忘其身之未称也;又但以当前者为至美。近时志士,舌敝唇枯,惟企强中国以比欧美;然而欧美强矣,其民实困。观大同盟罢工与无政府党、社会党之日炽,社会革命,其将不远。吾国纵能媲迹欧美,犹不能免于第二次之革命,而况追逐于人已然之末轨者终无成耶。夫欧美社会之祸,伏之数十年,及今而后发见之,又不能使之遽去;吾国治民生主义者发达最先,观其祸害于未萌,诚可举政治革命、社会革命,毕其功于一役;还视欧美,彼且瞠乎后也。……

    这是中山以文字发表三民主义最初的一次。后在《民报》的周年纪念会,中山对于三民主义又有一篇很长的演说(兹不备录);《民报》的作者对于民生问题也有讨论。但是一般同盟会员的心理,大多数还是只注重在民族、民权的两问题上————尤其是民族问题。这是观感不同的原故。

    二 革命论与立宪论的激战

    同盟会正式成立的那天,本已决定接收《二十世纪之支那》为该党机关报,八月二十七日商妥移交。不料到第二天,因该杂志揭载《日本政客之经营中国谈》一文,触怒日本政府,被日本政府禁止发行,将所印就的杂志全行没收,并派警吏向该社追求办事的人员。九月中,经党内干部数次会议,决定不用《二十世纪之支那》的原名,改用《民报》两字,表示与前者无关;并且因为将在日本发行的原故,此后务求避去排外的言论,以免招日人的嫌忌。到十月二十日,《民报》第一号出版了。

    革命党在兴中会时代,已在香港创办了一个《中国报》(从己亥到癸卯),与保皇党的《岭海报》(在广州)、《商报》(在香港)对抗;在檀香山创办了一个《民生日报》(创于甲辰年),与该地保皇党的《新中国报》对抗;在旧金山创办了一个《大同报》(创于甲辰年),与该地保皇党的《文兴报》对抗:这都是在同盟会成立以前,已开革命党与立宪党笔战的端绪。但这些笔战,及于内地青年知识阶级的影响还是很薄弱(除《中国报》在广东附近对广东方面有些影响外,余则对于内地很少影响)。及同盟会发行《民报》,与梁启超的《新民丛报》对抗,从此革命论与立宪论的战争,日趋激烈。梁启超遇着不能克复的敌人,他在言论界所占“独执牛耳”的地位,渐被革命党推翻了。

    《民报》先后主纂的重要人员为汪精卫、陈天华(即著《中国革命史论》的思黄,时或署名过庭)、胡汉民、章炳麟等。陈天华于该报出版后不到一月,因日本文部省颁布取缔留学生规则,留学生尚多不知自检,愤激投海而死。章炳麟于《民报》出版时,尚在沪狱,到丙午年六月底拘狱期满,才由同盟会派员迎赴东京,主持《民报》编纂事务,在第六号的《民报》上才有署名太炎的文字。太炎在当时的社会中,无论新旧方面,都早已著名。(章为俞曲园弟子,丙申年曾为《时务报》编纂员,此时章尝叩梁启超以康有为之宗旨,梁以变法维新及创立孔教对。章谓变法维新为当世之急务,惟尊孔设教,有煽动教祸之虞,不能轻于附和。戊戌春间,以夏曾佑、钱恂之推荐,被张之洞聘入幕府。张之洞著《劝学篇》方脱稿,上篇教忠,下篇论工艺等事,以示章,章于上篇不置一词,谓下篇尚合时势,张不悦。时梁鼎芬为两湖书院山长,一日询章:“闻康祖诒欲作皇帝,信否?”章答谓:“只闻康欲作教主,未闻欲作皇帝;其实人有帝王思想,本不足异,惟欲作教主,则未免想入非非。”梁大骇,因语张之洞,谓章某心术不正,乃使人讽其离鄂。这便是章太炎与旧社会关系的历史。)汪精卫、胡汉民两人,被国内多数青年知识界的认识,即自《民报》的发行始。精卫在《民报》第一号第一篇《民族的国民》文内,便向梁启超宣战,从此双方的阵容旗鼓一天一天的严厉,每期的《民报》与《新民丛报》都有对敌的长篇文字。《民报》出版至第二十四号,日本政府受了清政府的运动,把它封禁了。汪精卫于宣统元年,以法国巴黎濮侣街四号为总发行所的名义,继续出版,其实仍在日本印刷,但仅出两期而止。梁启超的《新民丛报》后来也停了版,于庚戌年又改出《国风报》,但革命党早已入于实行时期,言论上的战斗,反在休止的状态中。

    《民报》与《新民丛报》激战的论点,自然是包括民族、民权、民生所谓“三民主义”的全部,但使当时一般读者最感觉兴味的,还是在关于民族、民权两问题的文字。两报内容的全部,现在还可于各种文集中探得其一二例如下表:

    上表所列,都是两报针锋相对的论文,其他尚有许多重要篇目不必尽举。至于两方面理论的价值如何,现在无庸评判;读者若欲参详,可取两方面的文字对看。但就当时多数青年的心理言,《民报》的势力确是在《新民丛报》之上,所以发生如此的效果,大概不外下列几个原因:

    一、就文字上说:梁启超的笔端固然“常带感情”,对方汪精卫的笔端却也常为感情所充满;梁若拉出什么“西儒”,什么法理学家、政治学家来作护符,汪也可以拉出同等的护符来;梁若要掉中国书袋,章炳麟的中国书袋比他的还要充实而有光辉。这是在文字上的势力两方可以相角。

    二、就青年的心理说:大概青年是喜欢极端新的,喜欢突破现状,反对保守的。《民报》议论在当时恰与此种心理相合,《新民丛报》到了乙巳以后,则与此相反。

    三、就两方的议论思想上说:《民报》固守三民主义,前后颇能一贯;《新民丛报》则以前鼓吹破坏,现在反对破坏,因时代而改观。在梁启超以为“报馆所以指导国民者应操此术”,但读者却认这是反复无常,前后矛盾,纵有价值,也不知他的真价值到底在前后的哪一端,因此便减少了读者的信仰。所以有人评论他的思想议论,说它“譬如玻璃碎片,积叠成堆,其色或红或白,不能断定其全体为某种颜色;其形或方或圆,不能断定其全体为某种形状”。他自己也常说“不惜以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挑战”;他说是奉王阳明的良知主义:“吾今日良知所见在此,则依吾今日良知以行;明日良知又有开悟,则依吾明日良知以行;鄙人知服膺此义而已。”不知道“良知”这种物事是最没有标准的物事,你有你的良知,我有我的良知;既专凭良知,则多数青年的良知决不能与他的良知一致;或者前日与他一致,今日又不与他一致了,今日与他一致,明日又不与他一致了;因为他的良知可以变更,多数人的良知也是可以变更的。讨论国家政治改革的根本方针,凭着这种“良知”主义没有不失败的。

    四、就两方所指陈的事象说:梁启超所描写革命共和的恶果,如内部必至自生分裂,彼此争权,乱无已时,未尝不与后来的事实有几分相符,但这些事实在当时是未表现出来的事实,一般人看不见的;而《民报》所描写清政府的坏象、改革的敷衍、立宪的虚伪、排汉的险恶,都是当时确凿的事实,人人看见的;不惟革命党人以此向政府进攻,就是梁自己也常持此以攻击政府。青年的恒性,大抵是只看见现在的不好,对于将来的不好,一则未必看得定,二则相信将来的不好自有将来的救济的方法,断不肯因为将来的不好,就把现在的不好容忍过去了。

    以上面所举的几个原因,立宪论的声势便不如革命论的浩大。但是梁的议论,在他主张立宪的方面虽然减杀了效力,在革命的方面,有时反发生一种反宣传的功用,例如说:

    ……革命党所持之主义,吾所极不表同情者也。谓其主义可以亡中国也。虽然,吾未尝不哀其志,彼迷信革命之人,固国中多血多泪之男子,先国家之忧乐而后其身者也。多血多泪,先国家之忧乐而后其身之人,斯亦国家之元气,而国之所以立于天地也。其曷为迷信此可以亡国之主义,有激而逼之者也。激而逼之者谁,政府也。以如是之政府,非底于亡国不止。等是亡也,不如自亡之而希冀万一于不亡。此彼等之理想也。其愚可悯,其遇可悲也。使彼等而诚有罪也,则现政府当科首罪,而彼等仅当科从罪。……乃政府全不自省,而惟以淫杀为事,甚且借此为贡媚宦达之捷径,舞文罗织,作瓜蔓钞,捉影捕风,缇骑四出,又极之于其所往,要求外国以破国际法上保护国事犯之公例。如最近长江一带叠次之党狱,与夫要求上海领事引渡其党员,要求日本政府驱逐其党首,类此之事,日有所闻。嘻!是亦不可以已乎……(见《现政府与革命党》)

    这是他对于清政府痛恨极了的话,不知不觉替革命党张目;既说“如是之政府,非底于亡国不止。等是亡也,不如自亡之而希冀万一于不亡”,则革命是出于万不得已的了。他又尝说:

    ……夫鄙人之为此言,诚非有爱于满洲人也。若就感情方面论之,鄙人虽无似,亦一多血多泪之人也。每读《扬州十日记》、《嘉定屠城纪略》,未尝不热心溢涌。故数年前主张排满论,虽师友督责日至,曾不肯即自变其说,至今日而此种思想蟠结胸中,每常酒酣耳热犹时或间发而不能自制。苟使有道焉可以救国,而并可以复仇者,鄙人虽木石,宁能无歆焉。其奈此二者决不能相容,复仇则必出于暴动革命,暴动革命则必继以不完全之共和,不完全之共和则必至于亡国,故两者比较,吾宁含垢忍辱,而必不愿为亡祖国之人也。……(见《申论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之得失》)

    这是他劝人不要排满的话,但是不知不觉承认了种族情感是人人所具,不能消灭的,而所谓“共和必至亡国”,却未必能证实,无异作戒淫小说的人,结果是“警一而劝百”,只有反面的效力,得不到正面的效力。他又尝说:

    ……以今日论之,号称第二政府之天津,坐镇其间者满人耶?而北京政府诸人,不几于皆为其傀儡耶?(此暗指直督袁世凯,并且这几句话便是袁世凯的致命伤。)两江、两湖、两广之重镇,主之者汉人耶?满人耶?乃至满洲之本土东三省,今抚而治之者汉人耶?满人耶?平心论之,谓今之政权在满人掌握,而汉人不得与闻,决非衷于事实也。……

    这是说你们不要排满,现在的政权还是在我们汉人手里。但是革命党看这些握政权的督抚都不过是满人的奴隶,而满人对于这些督抚正在疑忌交集,得此指点,越觉得非将他们所握的权柄设法削去不可,于是越发不肯将政权公诸汉人了;排满的效力不曾减杀,排汉的心理反越加坚强了。诸如此类的议论,《新民丛报》中不胜枚举,所以他天天反对排满革命,鼓吹立宪,革命党固不信他,就是满洲人也不信他。革命的思潮越涨越高,满洲人排汉的事实也越进越显,他的反宣传功用却是不少。总之,当时横梗在朝野两方面心里唯一的重要问题,莫过于满汉问题;这个问题,已不是笔墨口舌所能解决。所以陈天华的《绝命书》中说:

    ……革命之中有置重于民族主义者,有置重于政治问题者。鄙人所主张固重政治而轻民族,观于鄙人所著各书自明。去岁以来,亦渴望满洲变法,融和种界,以御外侮。然至今则主张民族者,则以满汉终不并立;我排彼以言,彼排我以实;我之排彼自近年始,彼之排我二百年如一日;我退则彼进,岂能望彼消释嫌疑,而甘心愿与我共事乎?欲使中国不亡,惟有一刀两断,代满洲执政柄而卵育之……(见《民报》第二号)

    这是他看到当时满汉问题的真相的话。我们试看清政府在预备立宪期中所表现的排汉事实,便相信他的话是很不错的了。

    三 清政府预备立宪的表示及满汉的暗斗

    自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后,清廷内外的大吏,时有奏请立宪的。到光绪丙午年(一九〇六年)夏间,五大臣从海外“走马看花”的考察回国,也相率呈请立宪,于是由御前会议决定,于本年七月十三日下诏预备仿行宪政,从改革官制入手。从本年七月到戊申年(一九〇八年)八月,其预备事项的大端,所举者如下:

    一、丙午七月,派载泽等编纂官制,并命端方等派员来京参议,又派奕劻、瞿鸿璣等总司核定。

    二、丙午九月,宣布厘定内官制。

    改前设之督办政务处为会议政务处。

    三、丁未七月,改考察政治馆(乙巳年十月,因出洋考察政治而设立者)为宪政编查馆。归并会议政务处于内阁。

    四、丁未八月,再派达寿使日,汪大燮使英,于式枚使德,考察宪政(因为日、英、德都是君主立宪国,所以再派人去考察)。

    又命溥伦、孙家鼐为资政院总裁(预备设立资政院事)。

    又命各省筹备设立咨议局,并预备设立各府县议事会。

    又命各省设调查局,各部院设统计处。

    五、戊申六月,颁行各省咨议局章程及议员选举章程。

    六、戊申八月,奕劻等奏呈宪法大纲,暨议院法选举法要纲,并议院未开以前逐年应行筹备事宜。奏谕颁发,依限举办,于第九年筹备完竣。

    上所举的,都是这三年内所预备的大事。但是清政府预备立宪的精神怎么样呢?可以分三个方面说:甲、西太后的精神不外“迁延”两字。她在戊申年年纪已七十四了,只要在她未死以前保住大权不旁落就够了。她自己预想等到九年以后,她未必尚在人间,到那时候随你们如何的立宪,她也不管了。当考察宪政大臣经过法国时,法国的报纸便批评说:“清太后之欲立宪,实清太后愚民之术也。”(见留欧学生上袁世凯《论革命书》)可谓看破了她的魂胆。乙、清贵族的精神,不外“排汉的中央集权”。他们知道立宪的潮流是不可遏止的了,但是看见督抚势力如此之大,汉人的政治能力和人数又超过满人很远,倘若真正立宪,满人将全被汉人所宰制。于是只有假立宪之名,行中央集权之实;又假中央集权之名以行排汉之实。丙、汉大臣官僚的精神,真正效忠于皇家的虽未尝没有,但是极少数;其大多数却也是想藉立宪的机会,打破满人政治的优越势力,免除满人的凌压;他们相信梁启超的话:“国民政治上行自由竞争,其政治能力高度之民族,必能占政治上势力。汉人政治能力优于满人,故诚能得正当之立宪政治,则满汉两族,孰占优势,不成问题也。”这三种精神,完全不相同;西太后与清贵族,虽不相同,尚相接近;至于第三种则与第二种完全相反。以如此相反的精神,当然没有施行真正宪政的可能。其结果,一面表示预备立宪,一面在朝廷上就表现着满汉相排的活剧来了。但是汉大臣官僚,此时无论如何,是斗不过清贵族的,我们试看下面所述的几项事实可知。

    一、官制的厘订  当载泽、端方等出洋回国复命,召对的时候,极言立宪规模宜效法日本,并论官制改革的切要,谓:“循此不变,则唐之藩镇,日本之藩阀,将复见于今日。”这是很冠冕堂皇的话,并且很切于事实。于是御前会议的结果,决定四大方针:甲、十年或十年以后始施行立宪政治(这是很合于西太后的心理);乙、大体效法日本;丙、废现制之督抚,各省新设之督抚其权限仅与日本府县知事相当,财政、军事权悉收回于中央政府;丁、中央政府组织略与日本现制相等。这本是最初所采的方针,但至实行会议时便生出种种的轧轹来了。载泽、荣庆、铁良等自然想依固定的方针,削减督抚之权,但是袁世凯(也是参与官制会议的大臣)第一个就不愿意;奕劻是莫名其妙的人,平夙颇与袁相亲善;因为此问题太大,就把地方官制放在后面,先议中央官制。(当时中国报纸有载称“地方官制,朝廷之意欲裁抑督抚之权限,然会议大臣袁世凯,以此事与己有切肤之利害,筹议至不易易”的话。日本报亦有言:“官制改革之结果,将与袁世凯权利冲突,袁或骤进以用权于中央,或蝉蜕以自保。”)但是议及中央官制,也发生许多饭碗的轧轹问题,于是有“五不议”之说:子、军机处事不议;丑、内务府事不议;寅、八旗事不议;卯、翰林院事不议;辰、太监事不议。这五个不议便是避免轧轹的方法。到阴历九月二十日厘定官制的上谕发布了,其文如下:

    前经降旨宣示立宪之预备,饬令先行厘定官制,特派载泽等公同编纂悉心妥订,并派庆亲王奕劻等总司核定,候旨遵行。兹据该大臣等将所编原案详核定拟,一并缮单具奏。披揽之余,权衡裁择,用特明白宣谕。仰维列圣成宪昭垂,良宪美意,设官分职,莫不因时制宜。今昔形情既有不同,自应变通尽利。其要旨惟在专责成,清积弊,求实事,去浮文,期于厘百工而熙庶绩。军机处为行政总汇,雍正年间本由内阁分设,取其接近内廷,每日人值,承旨办事,较为密速。相承至今,尚无流弊,自毋庸改变。内阁与军机处一切规制着照旧行,其各部尚书均着充参预政务大臣,轮班值日,听候召对。外务部、吏部均着照旧。巡警为民政之一端,着改为民政部;户部着改为度支部,以财政处并入。礼部着以太常、光禄、鸿胪三寺并入。学部仍旧。兵部着改为陆军部,以练兵处、太仆寺并入;应行设立之海军部及军谘府未设以前,均暂归陆军部办理。刑部着改为法部,责任司法。大理寺着改为大理院,专掌审判。工部着并入商部,改为农工商部。轮船、铁路、电线、邮政,应设专司,着名为邮传部。理藩院着改为理藩部。除外务部堂官缺照旧外,各部堂官,均设尚书一员、侍郎二员,不分满汉。都察院纠察行政缺失,伸理冤滞,着改为都御史一员、副都御史二员,六科给事中着改为给事中,与御史各缺均暂如旧。其应行增设者,资政院为博采群言,审计院为核查经费,均着以次设立。其余宗人府、内阁、翰林院、钦天监、銮仪卫、内务府、太医院、各旗营侍卫处、步军统领衙门、顺天府、仓场衙门,均毋庸更改。原拟各部院等衙门职掌事宜及员司各缺,仍着各该堂官自行核议,悉心妥筹,会同军机大臣,奏明办理。

    这种新官制发布后,一班希望立宪的大为失望。《上海时报》评论说:“此次之改革,不过换几个名目,淘汰几个无势力之大老而已,绝无他影响。……”日本的报纸,尤议讽百出,东京《朝日新闻》说:“此等内阁组织,真各国所无有。军机处与各部自为别个之机关,以视各国内阁制,内阁大臣,入则参划国家之机务,出则总辖各部之行政,不可并论也。固知各国之官制,各有其历史,清国政府内部亦有外间所不可想象之情形,然此次新发表之官制,不免声大而实小矣。”他如此类的议评尚多,不必悉举。其最可令人注意的,尤在新授各官的配置:

    (一)军机处:奕劻、世续、瞿鸿璣。

    (二)各部:一、外务部管部大臣奕劻,尚书瞿鸿璣;二、度支部尚书溥颋;三、礼部尚书溥良;四、陆军部尚书铁良;五、法部尚书戴鸿慈;六、邮传部尚书张百熙;七、理藩部尚书寿耆;八、民政部尚书徐世昌;九、农工商部尚书载振;十、学部尚书荣庆;十一、吏部尚书鹿传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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