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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帝制运动与反帝制运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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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国民党势极盛的时候,进步党尽力扶助袁世凯以抑制国民党;到民二冬间,国民党被袁氏摧毁后,进步党也失去了政治活动的立足地,于是中国成为北洋军阀官僚的独舞台,进步党人渐渐地抱恨于袁氏了。但使袁氏不做帝王的幻梦,不惟北洋军阀内部不至于即时出现裂痕,就是进步党人虽然怨恨袁氏,也还不至和国民党人同走上倒袁的途径;试看袁氏方在改造约法的进行中,进步党领袖们还是将顺他,希望他藉此实行所谓开明专制以救中国。不料袁氏是要由“专制”而“帝制”,却不是为“开明”而“专制”;“专制”成,而“开明”无望,“帝制”继起,于是把平夙拥护袁氏号称稳健派的进步党领袖,也逼上倒袁的途径,北洋军阀的内部也从此出现裂痕。所以帝制运动不惟是民国的大危机,也是北洋军阀的一个盛衰关键。因为帝制失败,袁氏倒毙,北洋军阀失去了一个统率的头脑,清朝遗下旧势力的中坚,才有破毁的可能,故护国军之役与辛亥革命之役,在中国革命史上是同等的重要。本章当以次述其经过,至袁氏死去时止。

    一 约法的改造

    袁世凯的帝制思想,究竟起于何时,颇属疑问。在辛亥革命时,他和伦敦《泰晤士报》驻北京记者莫礼逊的谈话,曾说:“……余深信国民中有十分之七仍系守旧分子……进步一派,不过占十分之三耳。今若推倒清室,将来守旧党必又起而谋恢复帝制。”又说:“……深惧民主国体,不能稳固……不若保存清室。剥夺其实权,使仅存虚名,则国家安全,方能确保。”有人根据这段话,以为这便是袁氏预谋恢复帝制的暗示。但这段谈话,仅能证明袁氏的欺骗无信,不能证明他在此时便有帝制自为思想;因为他向莫礼逊的表示,是要保存清室的皇位,却暗中与革命军勾结,以取得总统位置做推倒清室的条件。袁氏向来不轻易向人表示真意,譬如他在要实行干宪的时候,还戒饬左右说:“关于宪法上的争衡,须概持不干涉主义。”在筹安会将要发动以前,还坚决地矢言维持共和,所以在要推倒清室以前,偏说要保存清室。这是袁氏一贯的欺人术策,所以袁氏究竟在何时发动帝制的野心,是无从知道的。不过我们知道袁氏是一个贪恋最高名位、乘机窃权的人;而他窃取权位的术策起初总是务求实在,不露形迹,必等到实权完全把握在手中,然后才露出真面来。他推倒清朝,攫取总统,是用这种方法;图谋帝制,也是用这种方法。帝制运动的公开,虽然是起于民四秋间的筹安会,但他的实在基础却是在改造约法时立定了。所以我们谈袁氏的帝制运动,应该从改造约法说起。

    袁氏改造约法的两个工具,一个是前章所述的“政治会议”,一个是“约法会议”。他起初本想利用政治会议作直接改造约法的工具,后来因为政治会议的人员觉得本身的来历形式太不合资格,对于袁氏的咨询约法增修程序令,答复他说:“……宜于现在之咨询机关(即指政治会议的本身)及普通之立法机关以外,特设造法机关,以改造民国国家之根本法。”造法机关的名词,本由章士钊所创,民国元年,章不赞成以普通议会握制宪之权,主张于普通议会之外别设制宪机关,因立此名,现为政治会议所利用。于是袁氏再令政治会议议定所谓造法机关的组织,名曰“约法会议”;所以,约法会议就是由政治会议所产生的儿子。依照《约法会议组织条例》,该会议之议员:一、由京师选举会选出四人;二、各省选举会各选出四人;三、蒙、藏、青海选举联合会选出八人;四、全国商会联合会选举会选出四人。选举人的资格:一、曾任或现任高等官吏而通达治术者;二、由举人以上出身而夙著闻望者;三、在高等专门以上学校三年以上毕业而精研科学者;四、有万元以上之财产而热心公益者。被选资格更严,先由政府制定一种被选人名册,凡当选为约法会议议员者以列名于政府所制定的被选人名册者为限。尤奇特的是选举人的调查,选举监督“得因便宜以现住于该选举监督驻在地方者为限”————意思就是选举区限于京师及各省的省会。所以,约法会议议员形式上说是由选举而来,实际上都是由袁政府所指派,都是袁政府的工具。故当时的新闻记者说:“政治会议者,秘书厅之所放大也;约法会议者,法制局之所放大也。”因为政治会议的要人,大概就是秘书厅的要人;约法会议的要人,大概就是法制局的要人。

    《约法会议组织条例》于三年一月二十六日以教令公布;约法会议于二月十八日举行开会式,孙毓筠当选为议长,施愚为副议长(故意把一个变节的国民党名士孙毓筠作议长,以掩饰国人耳目)。袁氏于三月二十日提出“增修《临时约法》案”咨交约法会议,咨文中有几句最紧要的话:“……为目前建设国家计,根本法上之关系,宜有两种时期,盖增修约法为一时期,制度宪法又为一时期;质言之,则施行约法为一时期,而施行宪法当别为一时期也。增修约法与施行约法既应别为一时期,则第一要义之所在,当知施行约法为国家开创时代以来之所有事,即与施行宪法为国家守成时代之所有事者截然不同。”孙中山的约法训政之期与施行宪政之期的划分,民元二年间国民党把它舍弃了,现在袁氏却拾取来应用。不过,袁氏的所谓约法之期是收揽皇帝实权之期,而宪法之期便是帝制公表之期罢了。我们试看他所提出增修《临时约法》大纲的七项:(一)外交大权应归诸总统,凡宣战、媾和及缔结条约,无庸经参议院之同意;(二)总统制定官制官规及任用国务员与外交大使、公使,无庸经参议院之同意;(三)采用总统制;(四)正式宪法应由国会以外之国民会议制定,由总统公布,正式宪法之起草权亦应归于总统及参政院;(五)关于人民公权之褫夺回复,总统应自由行之;(六)总统应有紧急命令权;(七)总统应有财政紧急处分权。关于上举的七项,我们试查一查世界的君主国,除了在君主专制时代,谁国的皇帝有这样的大权。那些约法会议的先生们好比入考的秀才,把一篇宿构的成文,誊写完卷了事。到那年五月一日,新约法由总统公布,它的内容大体以袁氏所提出的大纲为根据,把总统的权扩张到最大限度;废去责任内阁制,而采用所谓总统制。(并不是美国式的总统制。因为美国的总统制,总统与立法部相抵衡,立法部不能宰制总统,总统亦不能宰制立法部。而袁氏新约法之总统制,则并立法部而亦受其宰制也。)约法会议的先生们,就“总统制”三字生出一种新意象:因为美国的总统下面,有一个国务长官(Secretary of State),日本人把它译作“国务卿”,于是就借用日本译文的“国务卿”三字,轻轻地插入新约法中,说:“行政以大总统为首长,置国务卿一人赞襄之。”原来中国的所谓“卿”,是与天子诸侯为因缘的;这是所谓“烘云托月”的法子,预先把一个“卿”字,隐射上面的总统同于“帝”。又在新约法的第二十七条,给与总统一种颁给爵位的权,也是一种“烘云托月”的法子。(说是由顾鳌所主张,他说五等封爵,满、蒙人均有之,独汉人不能享受,非平等。张其锽反对无效,因愤而去职。)有了“卿”,有了五等封爵,皇帝安有不出现之理。

    “国务卿”三字,既被新约法嵌上,袁即于新约法公布后,任命徐世昌为国务卿,废止国务院,设政事堂于总统府。政事堂的组织,以国务卿为首脑,下置左右两丞,分设五局:曰印铸、法制、铨叙(此国务院之旧)、机要、主计。机要局的权力远在各部总长之上,主计局则把财政部和审计处的职权,一并网罗而去。各部总长除例行公事外,一切须经国务卿核准。简括的说,政事堂就略同于前清的军机处,国务卿就略同于前清的军机大臣了。

    新约法上的立法机关,是采用一院制,规定名曰“立法院”,但是还规定了一个“参政院”做总统的咨询机关:在立法院未成立以前,以参政院代行其职权。立法院和参政院的组织法,皆须由约法会议议决。因此该会便先议决一种参政院的组织法,于五月二十四日公布。依此法,参政院的参政纯由总统委任,于六月二十日成立,以黎元洪为议长,汪大燮为副议长,梁启超亦列名其中。原来的政治会议至此取消。到六月二十九日,袁氏便以命令宣布依据新约法以参政院代行立法院职权;而新约法上所许与的立法院,虽到十二月二十七日也公布了一种组织法及选举法,但始终不曾实现。参政院始终为立法院的代替机关,即为洪宪帝制之创作机关,与袁氏共存亡。

    代行立法院的参政院,于三年八月十八日,迎合袁氏意旨,建议修改二年十月所公布的《总统选举法》。约法会议因于十二月二十八日通过一种修正案,次日由袁氏公布。修正选举法的要点:(一)总统任期改为十年,连任亦无限制;(二)凡届总统改选之年,参政院参政如“认政治上有必要时”,得为现任总统连任之议决,即无须改选;(三)总统继任人应由现任总统推荐于选举会,其名额以三人为限————被推荐者之姓名,由现任总统预先书于嘉禾金简,藏之金匮石室,临选时始行取出,交付选举会————现任总统则当然得以继续当选。

    袁氏有了三年五月所颁布的新约法,无论在事实上、形式上已经成了中国的独裁元首;有了三年十二月所公布的《修正大总统选举法》,至少成了终身的独裁元首;假若在推荐继任总统的人选时,他愿意把袁克定或袁克文……的名字写在嘉禾金简上————因为修正选举法上,并没有说不许推荐现任总统的亲属,并有袁家世袭独裁元首的可能,有了独裁的大权,辅弼有“卿”,可以封爵,又有世袭的可能,所缺少的就只有“皇帝”两字的称号和一顶皇冠了。假若袁氏更聪明一点,便应该从此暂时停止进行,应该自为周文王,让袁克定去作武王。无奈袁氏的忍耐能力到底不及曹孟德,要自己爬到“炉火之上”去,给蔡锷一个立功成名的机会。

    二 帝制运动的公开演进

    袁世凯爬到“炉火之上”去,大部分的原因,恐怕是袁克定催促而成的。在民国二三年之交,北京便流行一种传说:“共和不适于国情,证诸元二年椒扰之象,可以概见;非改弦更张,不足以救亡。”对于这种传说便有人揣度,是由袁大公子播散的(不过无从证实)。不过恢复帝制的思想有两派:除了袁家一派,还有清室遗老的复辟派。自新约法公布后,袁既成了事实上的皇帝,九月袁又发布祀孔令,预备到了冬间,还要祀天;清室遗老劳乃宣、刘廷琛、宋育仁、章梫等便有些不平,想乘机实行复辟运动,首先发布劳乃宣的《正续共和解》。(劳乃宣在辛亥冬即著《共和正解》,未发布。到民三六月,又作《共和续解》,至此合印为一册,名曰《正续共和解》。全书不足万言,附有章梫所作之跋。劳自言曾交赵秉钧呈袁总统阅过。其正解大意据周代故事,谓君幼不能行政,公卿相与和而修政,故曰共和。故共和云者,乃君主政体,非民主政体。不学之流,乃用为民主之名词耳。因历言中国不能行民主之制,是为正编。其续编乃自诩其前此有先见之明,而揣测今之总统,于皇帝初不甚尊崇,继乃异常拥戴,谓为有伊尹之志。因主张创作一种宪法,谓宜名为“中华国共和宪法”,以共和立名者,谓合于彼之《共和正解》也。名中国不名民国者,示行君主制也。然则何以不称帝国,谓帝国为日本名词也。何以不称大清而称中华,谓中华地名,而大清乃代名也。)接着便有宋育仁等联合国史馆的守旧派人员,上书呈请复辟之议(实际宋等之呈文尚未递上)。到十一月初旬,北京的复辟风说几有“满城风雨”之势。于是肃政使夏寿康等呈请查禁,袁氏批交内务部办理。旋以宋育仁(时为国史馆协修)有复辟运动的嫌疑,由步军统领逮捕,解回原籍。(宋被捕在步军统领衙门讯问时,问官讯以:“见劳乃宣所著书否?”答谓:“劳书专从个人上说,我意则欲从政体立论,作一篇文字。”主者请示于总统,总统谓不妨令其作去。宋因作一书呈上。书中大意谓非赞成劳说,乃主张春秋亲周王鲁之旨,以清室比之东周,清室灭亡,只能存其尊号,万难复辟。若大总统则等于鲁,鲁有圣人,其义当王云云。此宋以畏死之故,由复辟说而变为推戴袁氏说也。遗老之价值如此。)这是对袁家帝制运动的一个打击。因为复辟既不可行,又乌可发生新帝?但是袁家的人物到底不能忍耐。到四年春初,运动依然进行。梁启超说:“……去年(指四年)正月,袁克定忽招余宴,至则杨度先在焉。谈次,历诋共和之缺点,隐露变更国体,求我赞同意。余为陈内部及外交上之危险,语既格格不入,余知祸将作,乃移家天津,旋即南下。……”可见袁克定和杨度的活动,早在筹安会公开之前。但此时的环境,于帝制运动实大不利。因为在三年七八月之交欧战爆发后,西方各列强不暇东顾,日本成了东方独霸的虎狼国,把山东的胶济一带要地占领了。到四年一月十八日,便提出有名的“二十一条”要求。此时革命党人莫不看到中国所处地位的危险,恐怕袁政府受内政外交的困难,不能专心御侮,因是都通电宣言停止革命活动,主张一致对外。不料袁家的人物反以此为帝制运动的好时机,日本提出“二十一条”时,却是袁公子宴客张罗帝制时。他们以为西方列强既无暇干涉中国事情,独有日本一国,与以少许的权利作交换品,便可了事。(据游晦原的《中国再造史》,袁氏曾欲以承认“二十一条”为日本赞助中国帝制之条件,特外交秘密,不易证明耳。作者曾记日本某报载有当时日首相大隈重信之谈话,大旨谓:日本为君主国体,中国若行帝制,则与日本同一之国体,日本当然乐为赞助。且袁世凯氏,事实上已总揽中国之统治权,改行帝制尤与事实相合云云。此报一时未能检出,但记其大意如此。大隈氏此种谈话,实所以诱袁入彀者,性质上绝无国际上之责任。袁氏以为大隈氏既有赞助帝制之表示,大事当无不可成功之理。)此所谓“白昼攫金于市,只看见金,看不见市上的人”。到五月九日承认日本的要求后,一般国民认为奇耻大辱,而袁家的臣仆反颂扬“元首外交成功”;袁家的报纸反发布“双方交让,东亚幸福”的传单;袁家的封疆大吏,反祝电纷驰;并有请举行提灯行列,开会庆贺的。(原来日本提出最后通牒时,所列要求条件共为五项:前四项是必须承认的,第五项是故示严重,留作让步余地的。袁氏承认日本要求时,对于第五项未予承认,日本亦未再加强迫。袁家人物便以为这是日本让步了,故颂扬“元首外交成功”。)他们为什么这般无耻,就是因为候补皇帝的声威,在中日交涉的当中未免毁损了一点,想借“外交成功”四字,修补装饰一下。到五六月之交,袁家的人物跃跃欲发了,袁氏还坚决地不承认;他对美报记者宣言:“吾之国体,既同于美,以后惟有奋力前进,以期发展真正共和之精神。”日本东京都喧传了帝制的风说,袁氏又明白宣示,谓:“第一次革命之际,清皇族中曾议以帝位让余,而余不受,胡今忽欲取之。果其取之,是欺人孤儿寡妇,不仁不义,余何忍为。且由中国历史观之,帝王数代必逢革命,子孙绝灭,贻祸无穷。即日君主立宪,亦终不能不依君主其人以为兴替。余若为皇帝,是自绝其姒续,而无益于国家,人虽至愚亦不至此。……”(见是年六月十七日东京《朝日新闻》,《甲寅》杂志引述)《朝日新闻》谓帝制由杨度、孙毓筠建议,杨、孙亦电驻日公使陆宗舆,托其在该报上更正。冯国璋得到一点消息,约梁启超入京探听内幕,袁向梁、冯也坚决地否认,且说“国人若必欲以帝位相强,余当逃往伦敦”。但是到了八月上旬,袁氏的顾问美人古德诺氏,在《亚细亚日报》上发表一篇《共和与君主论》,说中国不适宜于共和;不到一星期,六君子便据古氏的论说发起筹安会,从此帝制运动进于公开的时期。

    发起筹安会的所谓六君子,便是杨度、孙毓筠、严复、刘师培、胡瑛、李燮和。这六人当中,孙、胡、李三人是以革命元勋的资格被借重的,刘师培是以国学渊博的资格被借重的,严复是以学贯中西的资格被借重的,(据严复与熊纯如书,严之列名筹安会实被杨度强奸,严自谓虽主张君主立宪,然应戴谁为君主实为难题。严书见《学衡》杂志。)然而都不过是装点场面的配角,该会活动的中心人物要算是杨度。杨是光绪维新变法时经济特科所拔选的人才;戊戌政变后,与革命领袖的黄兴、陈天华辈很亲密;后来觉得革命党暴烈有余,成事不足,决心作君宪党,与梁启超赓同调;后来又觉得梁是西太后所痛恨的人,与他合作有害无利,乃独树一帜,以谋活动;到预备立宪时,以四品京卿的荣擢,参与宪政编查馆,在此时便与袁世凯发生很密切的关系了。袁氏被载沣放逐后,杨虽不曾同时被摈,但在那种排汉潮流的当中自然不能得志。辛亥革命事起,袁世凯出山,杨的活动机会到了;当时在北方的所谓“国事匡济会”,便是以他和汪精卫为中坚人物;清帝退位,孙、袁总统位置的授受,他和汪便是当时重要的牵线人物。杨度若真正看到中国不适宜于共和,为什么不在此时和梁启超一致,力持君宪主义,却为推翻君位的内幕人物?他的解说,是满汉情感既裂,已无弥缝的余地,非另造君统不可。但是二十世纪的新君统,是不容易创造的;杨若果有创造新君统的远识,应该如梁启超所指示的,必使“今大总统内治修明之后,百废俱兴,家给人足,整军经武,尝胆卧薪,遇有机缘,对外一战而胜,功德巍巍,亿兆敦迫,受兹大宝,传诸无穷”,乃当“强邻迫胁,吞声定盟之时……果未熟而摘之……孕未满而催之……”杨的见识,到底不及梁启超远了(上所引梁启超语,见梁著《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》)。杨于筹安会成立后,发表他的《君宪救国论》,大意是说共和决不能立宪,惟君主始能立宪;与其行共和而专制,不若立宪而行君主,仿佛袁氏之所以专制是因为共和的原故,我们想要立宪,须把世袭的皇冠和袁氏交换,单止一个总统位置是不够换取宪法的。这种理论,谁能相信?所以梁启超诘问他说:“吾欲问论者挟何券约,敢保证国体一变之后,而宪政即可实行而无障?”其实杨氏所持的理论,都是饰词;他的潜意识,就是急于接近政权。辛亥革命以来,他替袁氏出力不少,终不能与梁士诒辈并驾齐驱,分尝鼎之一脔。熊希龄组阁时,想取得一个交通总长的位置,都不能达目的;因窥得袁氏父子的隐衷,极力和袁克定要好,想替袁家制造一个世袭皇冠,庶几袁帝国第一任的内阁总理可以取得。所以筹安会的出现,可以说是袁氏借重杨氏,也可以说是杨氏借重袁氏,(天津某报所发表之《北洋军阀小史》谓:袁世凯当帝制议起时,绝无表示,凡有向袁氏说者,皆大受申斥,袁之动心,由于说客某之进言曰:“北洋诸将,从公多年,所为何事,亦惟欲攀龙附凤,求子孙富贵耳,公不早定计,其如诸将何?”袁聆之默然,盖已心许之矣。此所谓“说客某”者,或谓即指杨度,但今无从证实。)一个要皇冠,一个要开国的总理。谁知袁的皇冠戴不成,杨的内阁总理也终于徒托梦想。

    筹安会本定八月二一日开成立大会,后来恐怕开会时被人捣乱,于十九日发布启事,说:“本会与各界接洽之事甚忙,故不待大会,先告成立,推定杨度为理事长,孙毓筠为副长,严、刘、李、胡皆为理事。”其通告会员书中,略谓:“本会宗旨在研究君主、民主国体二者孰适于中国,专以学理之是非,与事实之利害为讨论范围,此外各事,概不涉及。”随即以该会名义通电各省文武长官,请派代表到京,并寄与古德诺论文、入会愿书及投票纸,请各员书明赞否,并代募会员。此时袁氏的声调,渐渐变了;有问以对于筹安会的行动应否干涉的,他答说:“此项言论,耳闻已熟。予所居地位,只知民主政体之组织,不应别有主张。帝王非所愿,总统非所恋。研究此义者,作何主张,予固无嫌疑之可虑。惟予与国人均有身家产业、子孙戚族,其欲研究所以永保安全之法,亦为人情所应有。予受国民付托,何敢以非所愿、非所恋之嫌疑而强加干涉乎?”又说:“如不任令学者自由研究,则一部分主张颇力,恐以武力摇撼国体,不如以此缓和其气。”及各省电询政府意见,则答以“该会为积学之士所以研究国体者,苟不扰乱治安,政府未便干涉”。肃政使以全体名义呈请取消筹安会,袁但饬令内务部:“对于该会以后言论行动,为之酌定范围。……”于是大家明白筹安会的来由了。以后有人向肃政厅、检察厅或内务部禀请封禁筹安会或提起公诉的,都无批答的下文;筹安会所,和杨、孙的私宅,并且有握枪的军警替他们守门。各省文武官员对于该会的函电,因此无不赞成,纷纷派代表入京。到九月中,该会通告会员,附以表决票一纸,说:“本会原拟候各代表到齐,定期开会。现因入会者将近万人,会场难觅,不得已用投票议决之法,请于表决票上填写君宪或共和二字,本会即据票数多少以为议决标准。”所以筹安会,号称以研究学理是非、讨论事实利害为范围,实际上并不曾开过一次会。所谓“研究”,所谓“讨论”,都是他们自己骗自己的话。这是帝制运动公开后的第一幕。

    筹安会的初意,欲俟该会各省代表到齐,会议决定后,便呈请实行。但该会不是法定机关,没有呈请实行的资格。于是改变方针,由该会各省的代表以公民资格,请愿于代行立法院的参政院,由该院呈请实行。但参政院在九月一日便要开会了,而该会各省的代表未能立即到京。于是不等各省代表到齐,便运用各省旅京人士,分头组织各种名目的公民请愿团。所有请愿书,一律由筹安会代为起草,以便参政院开院时呈进。这是不待第一幕完功,便预备第二幕的开演。到九月一日参政院开院后,投递请愿书的便陆续不断,如雪片飞来。六日,该院开谈话会,袁氏派杨士琦到院宣言,大旨说:“改革国体,极应审慎,如急遽轻举,恐多障碍,本大总统认为不合事宜。至国民请愿,要不外乎巩固国基,振兴国势,如征求多数之民意,自必有妥善之办法。”他的意思,是怕参政院径行议决呈请实行,要他们经过“诉诸民意”的手续。参政院中有人说依照立法院职权,不能收受此种国体请愿事件。讨论结果,于九月二十日议决:“请政府于年内召集国民会议,为根本上之改决;或另筹征求民意妥善办法。”(新约法曾规定民国宪法,应由参政院推定起草员十人起草,经参政院审定后,由国民会议复决;故约法会议曾经议定《国民会议组织法》,于四年三月十二日公布;六月,参政院且已举定宪法起草员十人,梁启超亦宪法起草员之一,旋因帝制之议发生,宪法起草之议无形消灭。此所谓“于年内召集国民会议”者,欲依三月十二日所公布之《国民会议组织法》而行事也。又恐依此组织法进行尚太麻烦,故又以“另筹妥善办法”为言,其意盖重在后者。)议决后,连同请愿书八十三件,咨送政府。这是参政院第一次的建议。袁氏于二十五日咨复,采用提前召集国民会议办法。但帝制派的急色儿,总觉得国民会议的手续太繁重,于是有由梁士诒主使所组织的“请愿联合会”,把以前成立的请愿团体并新组的请愿团体一齐联合起来,再向参议院请愿,说该院前次的议决不应该并列两种办法,使政府难以应付;且国民会议是决定宪法的机关,不能代决国体问题,应请该院立即议定召集征求民意机关的办法。参政院接到此项请愿,于九月二十八日开会讨论,参政梁士诒、孙毓筠等主张依请愿团的办法,即由该院议决一种《国民代表大会组织法》,于十月二日咨请政府公布施行。这是参议院第二次的建议。袁氏即于十月八日将此项组织法公布。此为公开运动后的第二幕。

    依《国民代表大会组织法》的规定,代表的选举,以前此《国民会议组织法》上的初选当选人及其他单选选举人为基础,可免去繁重的手续;但是选民散居各地,召集必须时日,又须经过通知答复各项手续,方可诣省报到,故国民代表的选举决不是一个月工夫所能办竣的。但自十月八日组织法公布后,到十月二十五日便开始选举了;十月二十八日以后,便继续国体投票了;不到一个月工夫,各省区决定君宪的已有十八处;在原定十一月二十日前,国体投票,全国各区一律告竣;结果一九九三票完全主张君宪,无一票反对的;办理的神速和成绩的优良真是骇人;袁氏的“神威”,真是要超过法国两个拿破仑了(拿破仑第一的帝制投票,赞成者三五七二三二九票,尚有反对者二五六九票;拿破仑第三的帝制投票,赞成者七八三九〇〇〇票,亦有反对者二五三〇〇〇票)。又组织法中,对于国民代表大会仅予以决定国体之权,推戴元首,是决定采用君主国体以后的事,各省国民代表大会竟在国体投票时,连皇帝都推戴定了;各省推戴书的字句,都是用“谨以国民公意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,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,承天建极,传之万世”的四十五字,竟没有一书一字的不同,真是神妙不可思议。国民代表大会于国体投票推定皇帝时,又委托参政院为国民代表大会的总代表,向袁世凯恭上推戴书。参政院得到这种荣耀的委托,于十二月十一日举行开会,即于是日草定一篇颂扬功德的总推戴书,联同各处来的推戴书,一并呈上;袁氏在当天即咨复该院,表示推让,该院于当天又呈上第二次的推戴书,袁于十二日咨复承认帝位了。这是公开后的第三幕。

    经过这三幕的活动,便只要筹备改元登极的典礼了————实际上大典筹备处在九月中已成立,不过没有公布罢了。从八月中发动,到十一月便投票决定,通共不过三个月工夫,经过这许多的曲折事情,其进行的神速真是令人叹服。我们要知道所以如此神速的内幕,请看后列的秘密文电(后列文电,都是袁的党羽向各省机关所发的):

    一、段芝贵等十人八月十三日发出电云:“现拟第一次办法,用各省公民名义,向参政院代行立法院上请愿改革书,每省各具一请愿书,均由此间代办,随将稿底电闻,请将尊名并贵省绅商列入。”

    二、九月二十六日,孙毓筠发出电云:“现拟另筹征求民意办法,由各省将军、巡按使、都统就在省各县绅民中,每县择定一人,召集临时公民大会。”

    三、九月二十七日,筹安会代表团发出电云:“各县投票人,事实上虽系军民长官指定,而形式上仍须用‘各县推举’字样,以昭郑重。一面指定各县投票人,一面即将各县投票人姓名分饬各县知事,补具详文正式推举,但须倒填日月耳。”

    四、九月二十九日,朱启钤等发出电云:“现正拟另组公民大会,即在各省会地点开会表决,以期速定大计,惟组织方法,虽由参政院议定,而组织之精神,则在各监督长官有以操纵之而利用之。此项公民每县拟公推一人,能于在省各机关中挑选此项人员,必不至于误会意旨。”

    五、十月七日,朱启钤等十人发出电云:“国民代表大会推戴电中,须有‘荣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’字样;委托参政院为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电,须用各省国民大会名义。至商军政各界推戴电签名者,愈多愈妙,将来宣诏登极时,国民代表大会及商军政各界庆贺书,亦请预拟备用。”

    六、十月十日,国民会议事务局发出电云:“国民会议议员,各县之初选当选人,实为产出国民代表之机枢,允宜特别注意。各县初选监督,当能体会入微,善为运用。尽可于未举行初选之前,先将有被选资格之人详加考察,择其性行纯和、宗旨一贯、能就范围者,预拟为初选当选人。再将选举人设法指挥,妥为支配。果有滞碍难通处,不妨隐加以无形之强制。”

    七、十月十一日,朱启钤等十人发出电云:“每县初选当选人来省报到,必须设招待员,或派员疏通意见,再由监督官以谈话、宴饮为名,召之至署,将君宪要旨及中国大势并将拟定充选之人名示之,须用种种方法,总以必达目的为止。”

    八、十月十五日,国民事务局发出电云:“国体改革,果能于形式上办到丝毫无憾,自足为久安长治之基,凡关于法律上之形式,除确有障碍者外,务必表示郑重。”

    九、十月二十六日,朱启钤等十人发出电云:“国体投票开票后,当即行推戴,无须再用投票手续,即由公等演说应推戴袁世凯为大皇帝;如赞成,应起立;表决后,即将拟定之国民推戴书,交请各代表署名。事毕,再由公等演说推戴及催促大皇帝即位之事,可用国民代表名义,委托代行立法院为总代表,即将预拟之国民代表致代行立法院电稿,交请各代表赞成。至推戴书文内必须叙入字样,已将漾电奉达,此四十五字,万勿更改。”

    十、十月二十九日,国民会议事务局发出电云:“前次电达以后,尊处用款有无窒碍情形,统希随时密示,本局谨当竭诚相助,以便尊处放手办事。”

    十一、十月十一日,国民会议事务局发出电云:“京外官署往来密商之件,实为治乱安危所系,设或稍有泄漏,转蹈事机不密之嫌,而事关国本,密件若传于道路,尤恐贻政治历史之污点。此节对内对外,动关国家威信,务望特派亲信人员严密保管。”

    十二、十月二十一日,国民会议事务局又发出电云:“此项电文无论如何缜密,终涉迹象,倘为外人侦悉,不免妄肆品评,更或史乘流传,遗留开国缺点,中央再四思维,以为不如一律查明烧毁,万望赶速缜密办理。”

    这些文电,都是后来独立的省区将原电纸摄影在报上发表的,没有一字的伪造(当时所发表者尚不止此,梁启超曾将此类电文综合,作了一篇《袁世凯伪造民意密电书后》,见《盾鼻集》)。我们看了这些电文,就知道当时运动成功神速的由来了。梁启超说得最妙:“自国体问题发生以来,所谓讨论者,皆袁氏自讨自论;所谓赞成者,皆袁氏自赞自成;所谓请愿者,皆袁氏自请自愿;所谓表决者,皆袁氏自表自决;所谓推戴者,皆袁氏自推自戴。……右手挟利刃,左手持金钱,啸聚国中最下贱无耻之少数人,如演傀儡戏者然;由一人在幕内牵线,而其左右十数嬖人蠕蠕而动;此十数嬖人者复牵第二线,而各省长官乃至参政院蠕蠕而动;彼长官等复牵第三线,而千数百余不识廉耻之辈,冒称国民代表者蠕蠕而动。……”所谓帝制运动的活剧的真相,完全是如此。

    三 反帝制各派的联合战线与外交形势

    袁党的傀儡戏,扮演得如此圆满,在他们的心目中,以为决没有人能够拆他们的台的。他们看定了:全国的老百姓,是希望有一个真命天子出现的;从前立宪派的人物,纵不肯帮忙,是决不会积极作反对行动,也没有积极反对的力量的;从前的革命党人,虽然一定是要捣乱,但已经完全失去了根据地,也没有这种实力了;北洋军阀的势力,布满了全国各要地,其间纵或有十二人不大热心于此道,但也决不会有反对的行为的,“人亦孰不欲富贵”,重重地封赏他们,没有不欢天喜地的。如此,还有问题吗?但是事实全不如他们所料;民国四年的中国情势,全不如民国二年的情形了。此时反袁的势力,可分为消极、积极的两大派,两大派之中又可分为数小派,以次略述如下:

    一、一般的人民  中国的普通人民,向来不问政治,但是到了他们感觉痛苦的时候,消极的反对意味,有时也很有效力;辛亥革命时对于清,癸丑讨袁时对于国民党,我们已经看见过了。袁党以为现在的所谓“民心”,还是和民国元年、二年一样。不知在民国二年时,并不是“民心”对于袁氏有如何特别的好感,不过是误认革命党喜欢闹乱子,希望把这班乱党除去,他们方可安居乐业的意思。现在又要行帝制,必定又要招惹革命党来作乱,所以他们就惶恐的不安起来了。假使袁政府在赶走革命党以后,果然有若何的德政在民,或者还有几分拥戴的心理;但是自从癸丑赶走革命党以后,人民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。官吏的削刮,北洋驻防军队的野蛮,比以前的革命党还利害;当时国内的报纸虽然不敢揭载,但是事实是不能掩盖的。(当时有伍孑余致《甲寅》记者一封通讯,可以窥其大概,节录如下:“……仆归家乡数月,默察地方吏治,见州县之官,十九为前清声名狼藉之污吏,而报馆不敢据事直书,地方公正士绅惧言及公事,彼可诬为乱党以钳其口,则不能不采明哲保身之义,以故生杀予夺,为所欲为。吏治之坏……即顽固党亦惊为前清所未有,而存时日曷丧之想。……今姑举其有妨学务者言之:仆归家乡旬日,即见十一二岁之小学生因被革命之嫌疑为警察掳之以去者,凡十余人焉。夫十一二岁之童子,安知革命为何事?则因学校之国文教科书中有‘武昌革命’一节,于是小学生徒知当世有所谓黎元洪者,又知数年前有武昌革命之事,故课余归家,三五相从,时谈武昌革命之事。警察闻有‘革命’二字,不论其讲他种革命或武昌革命,辄掳之以去。彼岂必欲枪毙此等十一二岁之童子,特既已掳去,其父兄不能不以金来赎耳。故为父兄者,多不敢轻令其子弟入学校读书……故两年来之学务一落千丈。……又自去岁以来,政府发行公债两次,皆由县知事强迫地方殷户每人必认购若干,然使出钱而即给以票,则他日还偿与否不可知,而目前有票以与之交换,则亦稍足以慰其心,而实际则不尔尔。县知事告殷户曰,尔先以钱来,我始知尔所认购者为不虚,然后待我详文巡按使,由巡按使详文北京,以请公债票焉,候其到县,则以发给尔也。然以我国交通不发达,由县达省至京,动须半月或数月,合往来之日计之,三四月或七八月者比比皆是。而县知事之更易无常,当其未更易时,有往问者,则曰票尚未到;及新官莅任,有再往问者,则谓前任官不知如何办理,吾见公债簿中固无汝名也。仆固未敢谓全国办理公债之手续如此,惟据仆所目击,其出钱而不得票者殆居十之六七焉。故人民谓前清之昭信股票,虽不偿还,尚有票焉可以供捐纳虚职之用,今则并票而无之。故公债云者,特人民出钱以偿官府之债耳,略举一二,人民之憔悴于虐政,已可概见。……”)在这种暴力压迫的下面,自然没有拥戴的心理;既不拥戴,还有惹起革命乱子的恐慌,由恐慌而厌恶愤恨,那种消极反对的意味,就表现出来了。

    二、清室遗老的复辟运动派  在筹安会发生以前,劳乃宣、宋育仁辈,方才受了袁党的打击。假使袁氏真真维持共和到底,他们也没有话说。乃宋育仁被捕解回原籍后,不过半年,袁氏便自谋称帝,复辟派岂能甘心。现在劳、宋辈虽然没有反对的力量,还有一个赫赫大名的康有为和一个握有兵符的张勋,方在那里等机会,此刻虽不敢彰明昭著地提出复辟之议来,若有人要打倒袁世凯,他们也有相当的消极援助的力量。

    三、北洋派的自身  袁世凯的生命全在北洋系,北洋系的生命也全在袁世凯。不过生命虽然是互相依托的,心理上却各含有可以分裂的细胞种子。袁是统率北洋文武的总首领,段祺瑞、冯国璋是武的两大柱石,徐世昌是文的柱石。徐的心理:若在共和的名义之下,替袁氏作一辈子的国务卿是很高兴的;若要他向袁氏称臣,并且将来还要向他的儿子称臣,到底面子上难过;并且在共和的名义之下,他的名字也有被写在嘉禾金简藏之石室金匮的希望;袁若称帝,纵然把他的名字列为“嵩山四友”之一,不要称臣,但是作国务卿的希望就没有了,还论总统呢!所以他就是消极反对的一个。段、冯的心理:若论地位、资格,称臣原无不可,不过都认为时机太早,且封爵世袭虽属可贵,总不如一国元首位置的尊荣,所以取得封爵的欲望,还不如取得承继总统的欲望的强。而袁氏必欲称帝,这是两方面可以分裂的细胞种子。自癸丑战胜革命党以后,进步党也失势,北洋系的内部,官僚派和武力派已有不和的现象;梁士诒与段祺瑞,常起暗斗;袁克定更忌刻段氏,恐其“怏怏非少主臣”。袁、段关系虽亲密,因有梁氏和袁大公子浸润其间,便渐渐的不圆满了。袁、段间的裂痕,最初恐怕是起于袁氏设置海陆军统率办事处;以前的军事大权全操于陆军部,段氏为陆军总长,行动如意;自三年设置海陆军统率处,把陆军部的权移去了一部分,段虽没有表示不满,但心中已感不快。不久袁又藉口北洋军队已呈暮气,另组模范团于北京,选各师旅的优秀将校为心腹,以别于北洋旧军队,越使段氏灰心。(袁之设统率处,练模范团,与载沣之皇族总揽军权政策完全相同。)后来因为浸润段氏的人,集矢于徐树铮(时已为段之亲信人),袁示意于段,段愤然曰:“此极易办,公先免我可矣。”从此袁、段间的裂痕便大暴露。到筹安会将要发生时,段便辞去陆军总长,而赴山西。(段在山西,相传某公子曾进食置毒药,赍者以告,又传见有刺客,但其事暧昧,真伪难知,惟可料非袁世凯所为。见《北洋军阀小史》。)筹安会成立后,竟令准免职,而代以王士珍(王城府甚深,帝制初动议时,依违无所可否)。冯在四年六月入京,向袁探听意思,袁不肯说真话,已知道袁不相信自己,及段免职,冯更“兔死狐悲”;袁氏想利用周夫人从中斡旋,但也无效,冯一以消极对付。北洋军人的两大柱石既皆趋于消极,于是其余的军界要人,除了段芝贵特别起劲(段芝贵为当时所称“十三太保”之一)外,都失了拥袁的诚意,不过无人起而反对罢了;对于袁克定,尤十分的不快。(洪宪尚未成,而袁克定之骄矜已不可遏。一日克定传令将赴北范阅兵,师长某遣派团长以下迎接,克定至,不见师长,拂袖立去。又李纯自江西驰书克定称仁兄,克定掷还之。其骄大抵类是,然无敢明示反对者。滇师既起,北师入川,袁遣慰劳员至出征之各师旅,各携袁影相及宣传员十二人随往,各师旅皆搭彩棚,宣传员先向袁影相叩首,然后讲演,军官等私议,仿佛开追悼会者然,其鄙视之情可见。见《北洋军阀小史》。)袁氏误信某政客的话,谓“北洋诸将惟欲攀龙附凤求子孙富贵”,以为只要有了封爵,无不可以驱使,谁知后来可以听驱使的仅得一部分,其余的一部分不惟不受驱使,还有走反对方向的危险呢!

    上面三项,都可归于消极的反帝制派。袁氏既已得不到这一派人的援助,积极反对派的力量就更强了,试看积极反对的各派。

    四、中华革命党  自癸丑讨袁之役失败后,国民党的首领孙中山、黄兴、李烈钧等皆避居海外,其他在军队中有位置的重要党员都被放逐,国民党随即被袁氏压迫解散。孙中山知道袁氏的帝制运动早晚要实现的,就是袁氏不称帝,北洋军阀的恶势力也非打倒不可,于是纠合旧同志谋恢复同盟会的革命精神,于民国三年在日本组织一个中华革命党。(依党章,本党以实行民权、民生两主义为宗旨[见总章第二条];进行的次序仍分军政、训政、宪政三时期[总章第四条];入党手续极严,党员均须严格服从。总理操组织本部之全权。本部成立后,随即派遣党员入国内各省,秘密组织支部,海外各处亦有支部的组织。)党既以“革命”立名,党的精神自然以打破现状为职志,无论袁氏称帝与否,总须将北洋军阀的恶势力扫除,才算达到目的。帝制运动,既已发生,该党当然是积极反帝制运动的急先锋。

    五、国民党的温和派  国民党被破坏后,温和派的党员有散在海外的,有留在国内的。其散在日本的一部分,当中华革命党组织时,中山也想罗致他们;他们也知道中国尚须革命,但是他们对于中山的办法有点怀疑;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中华革命党总章的十一、十二两条,(十一条云:“凡于革命军未起义之前进党者,名为首义党员;凡于革命政府成立以前进党者,名为协助党员;凡于革命政府成立后进党者,名曰普通党员。”十二条云:“革命时期之内[指颁布宪法以前],首义党员悉隶为元勋公民,得享一切参政执政之优先权利;协助党员得隶为有功公民,能得选举及被选举权利;普通党员得隶为先进公民,享有选举权利。”凡非党员,在革命期内不能有公民资格。)在中山定这两条的意思,是要保障革命党员在将来不受假革命派的排斥,如民国元、二年的现象;质言之,就是在特定时期以内,采革命党一党专政主义。但是温和派的人士,觉得革命党不应该有阶级的分别;并且他们以为民元同盟会所以被人疾视的原故,就是因为同盟会的人士太专擅,不能容纳别党的意见,致被别党人以“革命元勋”四字相揶揄,“革命元勋”四字几成为“反恭维”的话柄;现在彰明昭著把这类字面列在党章上作为一种阶级的特权,太与普通社会心理相违反。还有一件事为他们所不喜欢的,就是党员入党时要加盖指印。因此这一派人士,就站在中华革命党以外,不肯加入,连黄兴也不肯加入。不久黄兴往美国去了,留在日本的也没有什么党的组织。及日本“二十一条”要求的交涉案发生,这一派留居日本的人士恐怕袁氏一面要对外,一面要防备革命党,中国将陷于不利,于是有停止革命行动一致对外的通电发出;列名的有李根源、钮永建、程潜、陈强、陈炯明、章士钊等二十八人(一说黄兴亦列名其中,一说无黄名,因为原电一时不能查出,故列名的人不能全行录出);他们发出此电后,觉得中国的问题正多,须有一种联络同志的方法,于是便有所谓“欧事研究会”的组织(此时欧战正在进行)。组织的初意并没有拥戴何人为首领作为政党的意思,不过藉此联络同志,随时随事可以互相商榷,而这个“欧事研究会”的名义又不至为政府所忌,国内的人士也可藉此联络,互通声气。但是其中有一位抱政治野心的(李根源),渐渐想借此为将来政治活动的基础,隐隐有拥岑春煊为首领的意思。(岑春煊本与革命党无关系,癸丑讨袁之役,章士钊欲假岑以抗袁,因往说岑。岑夙负戆直名,与袁世凯不合,岑为章说所动,允出任讨袁之事。章又介绍李根源于岑,岑大喜。然岑出而讨袁军已败。李、岑偕往图粤,粤亦不可为。岑因避居南洋,常与李、章等通声气。此岑春煊加入讨袁之经过,亦即岑、李发生关系之经过。)有人说“欧事研究会”是黄兴所创造,特以与中华革命党立异的,实不合于事实(黄兴不赞成中华革命党章是有之,别立一机关以与中山对抗,实在没有此事)。及帝制运动发生,“欧事研究会”的活动渐渐及于国内,和国内国民党的温和派筹谋反帝制的组织行动,于是“欧事研究会”隐隐成为反帝制的一种势力。国内国民党的温和派,在国会将被破毁前,已有一部分与进步党的一部分携手,及帝制问题发生,两派的关系更亲密了。(试看当时两派出版物的言论,如国民派的《正谊杂志》、进步派的《中华杂志》、欧事研究会派的《甲寅》,后来两派合办的《新中华》,都有互相呼应、渐趋一致的倾向。)

    六、进步党派  进步党本是君宪党的化身;但自清室颠覆后,颇知道已经推入溷厕的偶像,不能再令人崇拜,若要创造一种新偶像,不是仓猝间所能成功的,故在此时恢复帝制,他们决不赞成。加以他们受了袁氏的玩弄,大部分和国民党人同样的变为政治上失业者;就是没有失业的,也不过是站在北洋官僚派的门下,分些残羹冷饭罢了,所以他们此时反袁的心理,已和国民党没有两样。并且他们也知道帝制问题一经发生,现状是决不能再维持下去的了;他们不加入反袁运动,国民党的人士也是要动的;倘若国民党单独行动竟告成功,岂不和辛亥革命后一样,他们又要受排斥。(试看梁启超致籍亮侪、陈幼苏、熊铁崖、刘希陶书云:“……第一,吾党夙昔持论,厌畏破坏,常欲维持现状,以图休养。今以四年来试验之结果,此现状多维持一日,则元气斫丧一分。吾辈掷此聪明才力,助人养痈,于心何安,于义何取?使长此无破坏,犹可言也,此人[指袁]则既耄矣,路易十五所谓朕死之后,洪水其来,鼎沸之局,既无可逃,所争者早暮已耳。第二,吾侪自命稳健派者,失败之迹历历可指也。曾无尺寸根据之地,惟张空拳以代人呐喊,故无往而不为人所劫持,无时而不为人所利用。今根基未覆尽者,只余此区区片土[指滇黔],而人方日惎诇于其旁[指国民党]。当此普天同愤之时,我若不自树立,恐将有煽而用之,假以张义声者[指国民党]。我为牛后,何以自存?幸免于此,而为独夫戮力,杯酒释兵之事,数月后,行且立见,儽然共为一匹夫,以坐待到割,噬脐何及?……”)所以筹安会发生不久,梁启超就毅然决然倡反对,发表他的《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》一文。(此文未发表前,袁氏已闻知,派人贿梁二十万元,令勿发表,梁不受,继又派人以恐吓手段对梁,梁亦不屈,稿成后,并先以稿示袁,袁无如何。见梁著《国体战争躬历谈》。)梁自民元归国后,从没有发表过反袁的议论;此文一出,颇振动各方的耳目,大家知道进步党的领首人物,也是立在反帝制的一方面了。

    进步党人加入反帝制的方面,对于反帝制的运动,发生很大影响:甲、进步党的领袖,与北洋派的文武要人夙通声气,可以摇动北洋派拥袁的础石,纵不能使北洋派人物积极地反袁,至少可使那消极反袁的(如冯、段、徐等)益趋于消极。乙、进步党的领袖,夙以稳健两字博得惰性国民的同情;现在转为积极反袁的活动,使多数惰性的国民,也知道反袁不是革命党的无故捣乱了。丙、进步党在旧势力方面,既可以与官僚复辟派人发生关系,在新势力方面,又可以与国民党的温和派联为一气;而国民党的温和派自然与激进派(中华革命党)可以联络的,因此进步党人与激进派的国民党人也一时成了朋友。于是各种消极、积极的反帝制势力,不知不觉地形成一条不自然的联合战线。

    上面所说,是国内反袁的情形,至于外交上的形势,也和民国二三年大不相同。癸丑赣宁之役,袁氏所以战胜民党的,全在帝国主义者的大借款。而当时帝国主义团中握东方外交上牛耳的英国,尤特别袒助袁氏;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和袁氏的顾问莫礼逊(原为伦敦《泰晤士报》驻北京记者)想利用袁氏作英帝国的工具,所以特别和袁氏要好,袁氏特别得了他们的助力。欧战发生后,外交形势大变,西方的帝国主义团都卷入战争的漩涡,不暇顾及东方,日本成了东方的霸主。假使中国发生变乱,日本乘机取利,英俄诸国既不能制止日本,又不敢得罪日本,眼睁睁望着日本把中国的利益囊括而去,英俄等无可如何。所以当帝制问题发生时,英俄等国皆表示反对态度;而日本当局非正式的言论和报纸上的论调却不反对,并且表示一种“举欣欣然有喜色”的样子。及帝制运动的进行到了不能中止的时候,日本便首先发难,提出警告来了。英、法、意、俄也不能不附和日本,相继提出警告。警告的形式虽同,警告的精神,则日本与英、俄等国各别。英俄等国此时唯一的希望,在中国勿发生变乱;帝制能停止进行固好,不能停止,则务使反对派不能有为,故一面顺着日本提出警告,一面暗中尽力帮助袁氏,妨碍反对派的行动。日本当局,初分两派:一为外务省派,一为陆军省派;前者主倒袁,后者主助袁。(此据吉野作造《第三革命后之支那》所言。一说陆军省派主倒袁,外务省派主助袁,未知孰是。但起初两派意见不同则为事实。)所以分为两派的原因,就是起初对于袁派和反袁派的力量观察,未能十分明了。倘若袁氏称帝竟能成功,则助袁为有利于日本;若终不成功,则助袁徒增长中国国民之恶感。故当最初提出警告时,日政府的方针并未十分决定,所决定的就只有对于帝制的进行必须加以干涉;干涉的用意,一方面是向袁氏埋伏榨取权利的伏线,一方面是博取反袁派的好感,以待时机的进展。及见反帝制势力蔓延日广,便又提出第二次的警告(第一次警告在十月二十八日,第二次在十二月二十五日),英、法、意、俄仍旧不能不附和。此时袁氏才明白他所恃为外援的英使朱尔典和莫礼逊,都没有制止日本干涉的能力了,于是决心向日本送礼。派周自齐赴日本补贺日皇加冕之议,虽在五年一月初旬才公表,但双方的接洽定议实在四年十二月后期。不料个中秘密临时败露,惹起英俄等国的嫉妒,英俄等才放弃暗中助袁的行动。日本因秘密漏泄,恐增长中国国民的反感,而帝制成功的希望很少,又日益明白,于是几决计倒袁,对于已经答应接待的送礼特使周自齐于临行时宣告挡驾。袁氏卖国的外交于是全然失败,帝制的成功遂以无望。(关于派遣周自齐赴日补贺日皇加冕事,张一麐的《五十年来国事丛谈》中有一段记载可供参考,兹特附录于此:“……初,政事堂参议伍朝枢往谒某使,某使甚不赞成[不赞成帝制也],其说帖余亲见之。其后某使忽觐见,蔡庭斡任传译,是日问答笔记,无一词反对,与伍君前件如出两人。盖某使已闻某要人言,日本业已赞成,某国如不然,恐在中国商务,某国必受损。于是阳为赞成,而阴调中日间之秘事。以电与上海某国领事,谓此次中国特派周某为大使,而日将以亲王之礼相待,其中必有原因,如能查得实据者,则使馆预备数十万之外交秘密费,专办此事。某领事乃访寓沪之某巨公,托其设法。某巨公曰:可。适是时袁氏有同姓子在沪,其人固随其父出入,而习知公府路径,凡内外尉及女使婢媪,然自幼稔之者也。得某巨公之巨额费用,入京访内差句某,某之母为袁氏旧媪,司内室晒扫虎子之役,他人所不能入,独媪能之。某乃因其母配一钥匙,伺项城去,开其密室中之屉,取而致之某国使馆,遗工照入摄影,而以原物返其故所,绝无人知。其使乃以所摄转与某使,某使电致纽约报略宣布之。此报章传至日本,大隈首相乃召华使面斥之曰:余固知汝中国人不能共事,此事先与尔约,除我与尔及项城外,不许第四人知,今何如矣。华使逢彼之怒,而不知所由,至今茫然也。未几而日政府致电外部:敝国因有未便,贵国大使可勿来云云。是时,熊君希龄以湘西赈事来京,谒某要人,问帝政可能否?某曰:专使不去,殆绝望矣。阅者诸君,不记句克明被捕之事耶[即盗公文书者]。未几而顾问某国人某君日唱帝制不成之语。是帝制之失败,亦某使为之也。……”按张一麐曾宦于袁氏,袁氏之取消帝制令,由张起草。张自言:自筹安会初设至帝制取消,逐日有日记,因中多牵涉当代人物,故不宣布,此处所记,于国名、人名亦多以某字代之,然读者当能默揣而得之也。)

    四 护国军的崛起与帝制的撤销

    站在反帝制联合战线上的急先锋,当然要算中华革命党。但自癸丑讨袁失败以来,旧革命党在国内的根据地盘完全丧失,军队中的基本势力完全破坏,中华革命党活动的困难,却比辛亥革命以前更甚。因为在辛亥以前,长江以南各省的军队都是革命党的工具;现在,除了滇、黔、粤、桂四省以外,差不多各省都是北洋军队的驻防地;而粤省的龙济光和他所部的军队,又已为袁氏的爵位金钱所制服,成了袁氏的死党;桂省的陆荣廷虽然还没有纳入袁氏的彀中,因受了龙氏的牵制,也是不易发动的。此时可以利用作为发难的地点,就只有滇、黔二省。而滇、黔二省向为进步党人的地盘。(辛亥革命时,蔡锷被举为云南都督。蔡命唐继尧率滇军入黔,唐旋以滇军驻贵阳,黔遂纳入滇之势力范围。元二年间,蔡锷虽被统一共和党拥戴为总干事,曾与国民党发生关系,然蔡为梁启超之弟子,梁、蔡关系极密,故蔡实为进步党人之保护者。滇、黔二省,久为进步党人之活动场所。癸丑讨袁之役,李烈钧曾电蔡请同时发难,蔡以时机未至,不为动。旋蔡自知为袁所忌,乃调唐继尧返滇,以滇督与之,而自请离滇。然蔡在滇之潜势力则依然保存,进步党人亦依然倚黔滇为活动之窟穴。)要想运用滇黔发难,进行无阻,非中华革命党人所能办到;就是旧国民党温和派的人士,也未必能运用圆满,除非蔡锷出马,方有发动的可能。因为蔡是滇黔势力的首脑,又是进步党人的保护者,而中华革命党人在该两省没有多大的关系,所以反帝制联合战线上的急先锋,虽为中华革命党,而联合战线的重心,全在领导护国军的蔡锷。

    护国军未起以前,上海方面有郑汝成(上海镇守使)被刺(十一月十日)和肇和军舰被袭取(十二月五日)的事件,这是急先锋的中华革命党人所为。(主之者为陈其美。陈在日本东京与中山议定,原想在广东举事。及归国过沪,各同志多以上海方面的海陆军已有相当的联络,只要把郑汝成去了,便可乘机占领上海。陈其美亦以为然。但是郑汝成一被刺,袁即派杨善德为淞沪护军使,防范极密,肇和军舰虽被袭取,并占领电报局等数官署,但终不能抵抗袁军之大队,占领上海的计划归于水泡。此后中华革命党最显著的活动,在南为广东方面由朱执信等领导,在北为山东方面由居正领导,都是在护国军崛起云南以后,颇能牵制袁家军力,给予护国军莫大的助力。)此时袁世凯还不曾正式承受帝位,护国军也还在酝酿之中。到袁氏将要登极的前数日(十二月二十五日,袁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,拟于一月一日登极),护国军在云南发动了。

    关于护国军在云南发动的经过,梁启超说:“……筹安会发生之次日,蔡君(锷)即访余于天津,共商大计。余曰:‘余之责任在言论,故余必须立刻作文,堂堂正正以反对之。君则军界有力之人也,宜深自韬晦,勿为所忌,乃可以密图匡复。’蔡君韪余言,故在京两月虚与委蛇,使袁氏无复疑忌;一面密电云、贵两省军界,共商大义,又招戴君戡来京面商。戴君者当时甫辞贵州巡按使之职,后此随蔡君转战四川……者也。(戴为贵州人,唐继尧督黔时曾为都督府参赞,历任黔中观察使、民政长、巡按使等职,属于进步党。)戴君以去年(四年)十月到京(与王伯群同由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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