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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惨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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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邓家凄惨恐怖的景象,到此为止,是不用再提了。大家在哭泣中度过了一夜,到了次日,由邓老太起,直到玉波为止,尽其所有的力量,把玉龙草草收殓起来。当邓老太哭晕过两次之后,由床上清醒过来,将第五个儿子玉波叫到床面前问道:“若是依着我的话,大家分开了住,你二嫂为了吃饭要紧,也许让你二哥去就那自来水公司跑账的事了。他有了职业,他就不会寻短见的。”玉波道:“这事已经过去,您就不用提了,您说着不是让二嫂更难堪吗?二哥已经去了,希望他万斤担子一担挑了,从此家里平安无事。医院里还躺着一个呢,我还得去看看。”邓老太道:“你大哥是个忠厚人,手足情是很深的。你见着他,千万别说你二哥去世的话,不然,他那有神经病的人,恐怕也靠不住。”玉波道:“我当然不能对他说。还是请您叮嘱大嫂两句,叫她到医院里去的时候,别不留心漏出口风来。”

    邓老太叹口气道:“孩子,你哪知道,你大嫂变了心了。对于你大哥的病,她是满不在乎,大概三天不叫她去,她也不想去。可是她为什么变了心,我还瞧不出,莫非你大哥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吗?”玉波道:“大嫂是那脾气,口里说着什么,全很精明,真要做的事可又马虎。今天让她在家里带着孩子,我到医院里去。第二件事,还是得去找几个钱。我想三哥学校里的钟点费,总也可以挪移个三块五块的。还是大家凑着来花吧。”邓老太默然没作声。在她的意念中,似乎要老三拿钱出来,颇有问题,所以顿住了。玉波道:“家里几兄弟,除了我而外,就算三哥有收入。二哥去世了,弟兄们为他花钱,就是这一回,化缘也要化几文来的。”

    娘儿俩说到这里,玉林却站在房门外伸头进来看着。邓老太招招手道:“你也进来。你听到老五说的话没有?你二哥虽然收殓了,还不得出门呢。”玉林道:“我晓得了。我做兄弟的当然也要尽我做兄弟的一点儿意思。回头我自然出去想一点儿法子。”玉波听说,却向他看着,见他扛起双肩,把两只手抄在灰布棉袍的底襟下面,脸上带着灰色,头发蓬蓬的,干燥得像枯草似的。邓老太也是向他脸上看着,问道:“你有什么法子呢?可是我对你说,无论如何没有办你不能到你岳丈家里去借一个钱。”玉林把两只手由衣襟底下抽出来,右手捏了拳头在左手心擂了几下,咬着牙道:“我早就说过了。他们陶家人当了大总统,我若是轮到要饭,拿了棍子饭箩,我也不走那条胡同。”邓老太靠在床栏杆上,点了两点头道:“你能这样地做那就很好。”玉林道:“那有什么不能?假如我没有这样一家亲戚,我还不活着吗?”玉波正了颜色道:“那就很好。本来我做兄弟的,也不便多嘴。假使四哥能振作起来,我想你会比我的收获好。”玉林又把两手抄在衣襟底下,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。玉波道:“四哥就在这屋子里,陪妈谈谈吧。大哥医院里,两天没有人去了,我非立刻去看看不可。”

    玉波说着走了,玉林还是不断地在屋子里走。邓老太看到,又是老大的不忍,便问道:“你低着头老想什么?你想不到法子,就不用想法子了。”玉林眼睛还瞧着地上,可摇了两摇头道:“各尽各人的心吧。再说,能跑能做的,只有一个小兄弟了,我再不动手,这一家人,那就全仗老三老五了。我有办法,我有办法。”他于是站定了脚,对窗户台上很凝视了一会子。因回转脸向母亲道:“我出去了。”邓老太道:“你瞧着办吧。万一想不到法子,把你老二迟两天抬出去也不要紧。”玉林却是没有答复他母亲的话,回房去把床上一床棉被、一床垫褥紧紧地一卷,用绳子捆束起来了。床上只剩一床盖着麦草帘子的破棉絮,却把旧被单来遮掩了。自己穿上破旧大衣,把那盆式的毡帽斜着向前,低低地盖了前额头,夹了那行李卷就向大门外走去。因为下了最大的决心,很显着兴奋,所以两脚走起来也特别地快,在远处看着,就像是跑。

    刚出胡同口,玉林就听到面前有人重喝一声“站住”。抬头看时,却是站岗的警察伸手拦住了路。玉林不知道有什么错,只好对他看着站住,警察走近前来问道:“你胁下夹着什么?”玉林道:“铺盖卷,你问它干吗?”警察道:“不干吗,我问问你这铺盖卷是由哪里来的?”玉林道:“这铺盖卷是我自己的,我没钱用,扛到当铺里当,这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吗?人穷了,拿自己的东西去当,还有什么丢脸吗?”警察道:“你说是你的东西拿去当。你有什么法子证明?”玉林道:“我不用得怎么证明,你随便指当街一个洋车夫,你问问他们认识不认识?”这句话刚是说完,旁边就有二个车夫迎上前来答道:“不错的,他是住在这条胡同里的,人家姓邓,老爷子还做过大官呢。”警察仔细向玉林脸上看看,因问道:“是当你自己的东西,为什么你的气色这样不好?”玉林苦笑道:“当当的人,还能在满街打着哈哈吗?再说,我家有丧事呢。我家死了人,没上你们警察阁子上打报告吗?”警察又看了他一看,觉得倒是没有话可说’。用手一挥道:“你去吧。”玉林待要和他讲个道理,低头看看自己身上,便叹了一声,心想谁叫我这一身穿着活像个叫花子呢?自扛起那个大包袱悄悄地走了。

    他去后,在胡同口上放着人力车候生意的车夫,立刻发出议论来。有的道:“你瞧,这是做官的后代,任什么不能干,倒不如咱们胶皮团里的人,还可以卖卖几斤力气。”有的道:“做官的后代又怎么着,他也不能在脑袋上贴上三个大金字。扛着大包袱跑,一样地像个小偷。”有的道:“他是穿了那一身破衣服。要是穿起狐皮大氅,他扛上那一大包烟土,也没有个人敢拦着。”有的道:“别不开眼了。卖大烟土的人,他会这样走?走远了,火车开专车。走近了,也该坐汽车吧?”这几位胶皮团员纷纷地议论着,警察听之有些不入耳,只好闪开了。

    不多大一会儿,玉林走回了原地,肩上扛着的一个大包袱已是不见。只见他两手插在破大衣袋里,紧紧地按住他那里面衣服,似乎那里面已经是藏着什么的了。他到了这胡同口上也感到很难为情,低了头,紧紧地就向家里跑了去。到家之后,直跑到母亲屋子里来,两手一拍道:“不用发愁了,二哥明天出殡的钱,归我一个人担任了。”说着,在身上掏出四块现洋来,放到桌上,带了一点儿苦笑道:“若是光用四个人抬,不要什么和尚吹鼓手,大概也就够了。”邓老太道:“你老二为人一生什么也没闹着,到了最后一关,还用冷杠子把他拖了出去吗?”玉林道:“老三老五,要能再凑几个,那是很好,若是不能凑,二哥也总可以出去。”说着,将四块钱送到邓老太手上。邓老太倒是在手上颠了两颠,问道:“可见得一个人要拼了命去想法子,也未见得无法子可想。”玉林默然地坐在一边,没有作声。邓老太道:“这钱你就交给我了,我明天同你支配吧。”玉林道:“当然交给您支配,我总算还了我的心愿了。”邓老太看他的样子倒很是自然,也不疑心到有别的缘故,安然地将他这四块钱留下,预备做明日第二个儿子出殡的费用。这四块钱不但是不能算细微的数目,而且要算是很大的一笔援助费用。

    到了次日,玉龙的遗体仅仅是免于冷杠子拖出去。四个杠夫抬着一口白木棺材,前面几个小孩打着不成腔调的皮鼓和小锣大鼓。三个兄弟,各租了一件半旧的孝衫在长衣上蒙着。玉林挽了一只纸钱篮子,随路撒着纸钱。玉峰玉波四眼红红的,低了头走,各不作声。棺材后面,仅仅一辆人力车单独地跟着。车上坐了一位穿白衣罩麻布背心的中年妇人,那正是黄氏。黄氏歪倒在车上,只是干哽咽着,红眼睛里已是哭不出眼泪了。

    不成调的锣鼓打出了城去,渐渐地走到了荒野。在这样的深冬,只见那荒旷的地面上,干黄的土色,透着一种病态。加上不曾消化的残雪,在四周堆叠着,点缀出来,满目全是荒寒的意味。远处的村庄,老是三五家矮屋,杂着一丛丛的枯树。在那阴惨惨的寒空里,树上的枝丫透着是特别的多,偶然有几只乌鸦在树上站立着,那是更觉得有一份凄凉的象征了。到了野外,这寒风自然地加厉起来,把人身上穿的衣服极力地推送到一边去,人向前走,风往后推。偶然听到呼呼呼一阵怪响,就地一阵飞沙向人身上扑来。在这种情形之下,走路的人兀自歪歪欲倒,如何能够打锣鼓,索性那不成调的锣鼓声也没有了,只是大家杂乱了步子在土路上走。若是风声过去了,这就可以听到一片唏瑟晞瑟之声,那正是大家沉重的脚步在寂寞的环境里所发生出来的声音。这种现象,在平常的人听到,也就极感到不堪,那邓氏兄弟,在一具白木棺材前面走,那真是肝肠寸断了。一行人走到一片高土坡,周围有千百具乱坟,在乱坟丛中,有时有那不曾拔除干净的高梁秫秸,出地有二三尺长,临风摇曳着。在较大的几个坟冢边,也用土围了短埂,有那零落不成行列的矮柏树,绿色是没有了,萎靡着变了灰黑色。远远看见有两三个工人带了锹锄等物,在坟冢较稀少的土面上,正在刨土坑。一行人走到这个土坑旁边,方才停止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黄氏坐的人力车子,不能上这高坡,老早地停下了。她跌跌撞撞在坟堆里走着,只看到那个土坑,人不能走动了。两腿酸软着就蹲下地去,也不管这地面是否肮脏,靠了一冢坟堆坐着,只管干哽咽起来。玉峰本站在坑边,看到这样子倒吓了一跳,立刻跑了过来,连连地问道:“二嫂,这地方冷得很,你这是怎么了?”黄氏并不答话,却只把头摇了几摇,她哽咽得好像说不出话来。玉峰也站着凝神想了一想,无奈当自己凝神想的时候,那寒风又起了一阵,只觉脸如刀割,周身都打战起来。他两手把衣服操着紧束了一点儿,便向黄氏道:“你送到了这里,已经可以了。我想叫老五送你回去吧。”黄氏道:“不!我得看着他的棺木入土。夫妻……”她这个“妻”字音拖得很长,周身抖着一团。舌头嘴唇全麻木了,不听她的指挥说话。玉峰道:“二嫂,你先回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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