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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在沙漠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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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

    有时,几星期,几个月,几年,我们这些撒哈拉航线上的飞行员,羁旅沙漠,从一个要塞飞往另一个要塞而无从归来的时候,连这样的温情对我们也是无缘的。这里的沙漠找不出类似的绿洲、花园和少女,哪里有这样的传奇!当然,在远方,我们工作一经结束即可去生活的那个地方,千百个少女等着我们。当然,在那里,在她们的蛇獴和书本之间,日久天长她们也成为一些迷人的灵魂。当然,她们也出落得更加美丽了……

    但是我经历过孤独。三年荒漠生活教我深深体会孤独的滋味。青春消磨在深山旷野并不可怕,但是远处的整个世界显得在衰老。树上结了果实,地上长了麦子,女人也已风韵多姿。但是春去秋来,应该赶快收拾行装……但是春去秋来,还是滞留在远方……大地的财富像沙丘上的细沙,从指缝中悄悄流失。

    岁月荏苒,在平时不易察觉。大家过着一时的和平生活。但是一旦抵达中途站,终日不断的贸易风压在我们心头,那时我们就感到时光的流转。我们好比乘快车的旅客,满耳是黑夜里隆隆作响的路轨声,从车窗后猛然发亮的一束束火光,猜知这是田野上的小河流水,还有乡间的村子,美丽的庄园,但是这一切他都无法留恋,因为他在旅途上。我们也是这样,精神亢奋,耳边还响着飞行的呼啸声。我们自己也觉得,随着心的跳动,听任风的飘逸,落向不可知的未来。

    抵抗区更增添了沙漠的风光。朱比角的夜晚,每一刻钟都被一个时钟的当当声打断,岗哨与岗哨依次警戒,从远处传来一声声洪亮的口令。朱比角的西班牙要塞[7],陷在抵抗区重围中,就是这样提防着四处隐伏的威胁。我们这些乘在这艘不明海情的航船上的旅客,倾听着唿哨声自远及近,由低而高,像海鸟似的在我们头上盘旋。

    然而,我们还是爱上了沙漠。

    如果说沙漠中空旷冷寂,那是因为沙漠决不轻易委身于萍水相逢的情人。我们家乡的小村子也是躲躲闪闪的。如果我们不为它而牺牲世界的其余部分,如果我们不进入它的传统,它的习惯,它的冲突,我们就丝毫不理解某些人把它看作故乡的原因,更不理解仅离我们几步路幽居在他的小室内,依照我们不知道的准则生活着的那个人。那个人真正出神入化,像西藏人那样孤寂,与我们遥遥相隔,是任何飞机也没法带我们去那儿的。我们又何必去拜访他的小室呢!那是空的。人的王国存在于他的内心。因此,沙漠也决不是黄沙组成的,也不是图阿雷格人[8],甚至也不是荷枪的摩尔人组成的。

    今天我们才感到了口渴。一向熟悉的那口水井,只是在今天我们才发现它在沙地上闪闪发光。一个女人的身影可使满室生辉。一口水井也像爱情一样引人深思。

    沙地上原来一片荒凉,然而有一天,我们害怕抢劫队的袭击,我们观察他们穿的大氅印在沙地上的褶痕。抢劫队也使沙漠换了一副面目。

    我们接受了游戏的规则,游戏则以它的面貌来改造我们。撒哈拉,呈现在我们的内心。涉足绿洲并不算接触到了沙漠,而是要把一口水井看作宗教一样神圣。

    2

    我第一次飞航后,便领略了沙漠的风光。我们————里居艾尔、吉约梅和我————降落在努瓦克肖特的要塞附近。那时候,这个毛里塔尼亚的小驿站,像淹没在大海中的孤岛似的与世隔绝。一位年老的中士,带了十五个塞内加尔人,困守在这里。他接待我们,不亚于接待天上的使者:

    “啊!能跟你们谈谈我真感到了不起……啊!我真感到了不起!”

    他感到太了不起了,他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六个月来你们是第一批客人。他们每隔六个月给我一次补给。有时是中尉来。有时是上尉。最近一次是上尉……”

    我们还是感到目瞪口呆。离达喀尔仅两个小时,那里午饭也在准备了,这时连杆一跳,人便换了一个命运。在一个热泪纵横的老中士面前,我们成了显灵的天使。

    “啊!喝吧,能向你们敬酒真叫我高兴!你们想想!上次上尉来的时候,我竟拿不出酒来招待上尉。”

    我在一本书内讲过这件事,但是这不是虚构的。他跟我们说:

    “最后一次,我连碰杯也没法碰……我感到惭愧极了,我甚至提出了调防。”

    碰杯!跟那个从骆驼背上滚下来,汗流浃背的人好好碰一杯!六个月来,他就是为了这一分钟而活着的。一个月前已经把枪杆擦得铮亮,把哨所从弹药库到粮仓打扫得焕然一新。已经有好几天了,感到这个神圣的日子即将来临,登上平台,不知疲劳地监视着地平线,为了眺望阿塔尔骆驼巡逻队出现时扬起的飞尘……

    但是滴酒不剩,他没法庆祝这个节日。大家不能碰杯。真是羞惭得无地自容……

    “我急切盼着他再来。我等着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在哪里,中士?”

    于是中士指着沙漠: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上尉他哪儿都去!”

    从星星来说,在要塞的平台上度过的那个夜晚,也是一个真正的夜晚。夜空中没有其他物体可以观察的。星星点缀在天空,一览无遗,像在飞机上看到的一样,但是固定不移。

    在飞机上,当夜色太美时,我们便放任自流,不怎么操纵方向盘,飞机渐渐向左方倾斜。正以为飞机还是四平八稳的时候,突然发现右翼底下有一个村庄。沙漠里是没有村庄的。那么就是一队出海的渔船。但是在浩瀚的撒哈拉,哪里有什么渔船。那么?于是对自己的错误感到好笑。慢慢地再把飞机拉起。村庄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。我们又把抛在身后的星座,犹如珍宝似的在墙上挂成一串。村庄?不错。是星星居住的村庄。但是,从要塞高处俯视,只看到一片好像冰封的沙漠,停滞不动的沙涛。还有那挂在墙上的星座。中士对我们谈论星座:

    “唔!我对自己的方向了解得一清二楚……对准这颗星,就直达突尼斯!”

    “你从突尼斯来的吗?”

    “不。我的表妹。”

    一阵长时间的沉默。但是中士没能向我们隐瞒真情:

    “总有一天我要去突尼斯。”

    当然不是对准这颗星,而是走另一条道路。除非跋涉途中,一口干涸的水井使得他如痴若狂。那时,星星、表妹和突尼斯就难分难辨了。那时,开始了受到上天启示的长征,这在凡夫俗子看来是痛苦的。

    “有一次,为了看表妹,我向上尉请假要求去突尼斯。他回答我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回答你啦?”

    “他回答我说:‘世界上到处有表妹。’他派我去达喀尔,因为这更近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表妹漂亮吗?”

    “突尼斯的那个?当然啰,她是个金发女郎。”

    “不,达喀尔的那个?”

    中士,由于你那有点悲哀和伤感的回答,我们真想拥抱你:

    “她是个黑人……”

    中士,对你说来,撒哈拉是什么?这是不停朝着你迈步走来的一位上帝。这也是在五千公里沙漠外的金发表妹的温情。

    沙漠对我们来说呢?这是我们内心的憧憬。我们对自身的了解。我们也是,在那个夜晚,对一个表妹和一位上尉滋生了爱慕之心……

    3

    艾蒂安港[9]位于不屈的领土的边缘,谈不上是座城市。城里有一座要塞,一个仓库和一间木头平房,这就是法国全部驻防设施。前后左右是一片绝对的沙漠,尽管兵寡枪少,艾蒂安港几乎是攻克不了的。要攻占它,必须越过一条沙与火的环形地带,以致抢劫队只有走得筋疲力尽,把随身带的水喝得一滴不剩才能到达这里。可是,据人们回忆,在北方某个地方,总有一支抢劫队在向艾蒂安港行进。每次那位上尉司令到我们这里来喝茶时,在地图上指给我们看抢劫队行进的路线,仿佛在叙述一位美丽公主的传奇。但是这支抢劫队永远不会到达这里,就像河水遇到了沙漠被吸收得无影无踪,我们称他们为幽灵抢劫队。到了晚上,政府发给我们的手榴弹和弹药,依然沉睡在床脚旁边的木箱内。特别由于受到贫困的保护,我们除了寂静以外,没有其他东西敌人需要与之争夺的。机场场长吕卡从早到晚,开动着那台留声机;离开生活那么远,乐声听在耳里一知半解,倒引起莫名的忧郁,这种感觉奇怪地有点类似口渴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我们在要塞吃过晚饭,上尉司令让我们欣赏他的花园。确实,从法国迢迢四千公里外,给他运来了满满三箱子货真价实的泥土。泥土里长出三片绿叶,我们用手指抚摸,像抚摸珠宝似的。中尉谈到它时,总说:“这是我的花园。”当天空刮起使万物枯萎的风沙时,他把花园搬进了地窖。

    我们住在离要塞一公里的地方,饭后踏着月光回去。在月色下,沙子呈玫瑰的颜色。我们感到自己一无所有,但是沙子是玫瑰色的。但是哨兵的一声唿哨又教我们看到世界的凄怆。整个撒哈拉害怕我们的身影,询问我们的口令,因为有一支抢劫队在行进。

    哨兵一声长啸,沙漠中万声回荡。沙漠不再是一幢空屋,一群摩尔人的骆驼队吸引着黑夜。

    我们以为安然无恙。可是啊!疾病、事故、抢劫队,有多少威胁准备着乘隙而入!人在世上乃是暗枪冷箭的靶子。但是塞内加尔的哨兵,却像先知,在这一点上提醒了我们。

    我们回答说:“法国人!”在黑天使面前走过,我们松了一口气。是什么样的气概竟使我们认为这个威胁……喔!还是这般遥远,不是那么紧迫,也被重重沙漠挫去了大半锐气;但是世界却不同了。这个沙漠,又变得十分壮丽。抢劫队在某地行进,又永远到不了这里,使沙漠显得凛凛然不可侵犯。

    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。吕卡从无线电站回来,对我说半夜有一架从达喀尔来的飞机。机上一切平安。零时十分,将把邮包转装完毕,由我驾机飞往北方。在一块破镜前面,我认真地刮着胡子。我把毛巾围在脖子上,好几次走到门前,望一望寸草不长的沙漠,天空晴朗,但是风落了。我又回到镜子前。我思索起来。几个月来,风一直吹个不断,一旦停歇,有时会搅乱整个云空。现在,我在乔装打扮,腰间挂了我的急救灯,我的经度仪,我的铅笔。我走去找内里,今夜他是我同机的报务员。他也在刮胡子。我对他说:“行吗?”目前还行。这一类起飞前的准备是飞行过程中最容易对付的工作。但是我听到噼啪一声,是一只蜻蜓撞在我的灯上。我也说不出理由,感到一阵揪心。

    我又走了出去,环顾四周,清朗一片。旷野边上一块悬崖兀出空中,像白昼一样分明。沙漠中阒然无声,好似布置井然的屋子。但是现在有一只青蛾,两只蜻蜓向我的灯光扑来。我又产生一种郁悒的情绪,像是喜,也像是忧,从心底滋长,方兴未艾,还模糊不清。有人从远处在跟我说话。这是本能吗?我又走了出去,风完全停息了。天气始终凉爽。但是我感到一个预兆。我猜了一下,我相信猜中了我会遇到的事情;我猜对了吗?既不是天空,也不是黄沙,向我作任何暗示,而是两只蜻蜓,还有一只青蛾在跟我说话。

    我走上一座沙丘,朝着东方坐下。如果我猜中了,“那事情”不久就会出现的。这些蜻蜓离内地的绿洲几百公里,到这里来寻找什么呢?

    断桩残木漂流到岸边,意味着海面上狂风怒号。同样,这些昆虫在向我指出,一场沙尘暴正在逼近。东方吹来的沙尘暴,而且已经蹂躏了青蛾在远方的棕榈园。浪花已经溅到我的身上。东风吹起来了,不可藐视,既然它是一个明证;不可藐视,既然它包含着一个严重的威胁;不可藐视,既然它酝酿着一场风暴。它的微弱的叹息才传到我的耳边。我是浪涛波及的最远的一块石碑。在我身后二十米,布条也不会飘动一下。以前有一次,仅有的一次,沙尘暴的热气罩住我的全身,像死神的爱抚。但是我很明白,几秒钟内撒哈拉换过一口气后,即将吐出第二声叹息。用不了三分钟,仓库的通气管将会晃动。用不了十分钟,风沙遮天。不一会儿,我将在火中,在沙漠蹿起的火焰中展翅高飞。

    但是,使我激动的不是这场沙尘暴,而是对这种秘密的语言能够心领神会,而是像一个凭细微的声息能窥知全部未来的原始人,侦察到了一个踪迹,而是从蜻蜓翅翼的颤动中预测到了沙漠的震怒,这使我内心充满了一种野性的喜悦。

    4

    我们在那里接触了不屈的摩尔人。他们从森严的禁区走了出来,这些禁区我们都是坐在飞机中越过的;他们冒险进入朱比角或锡兹内罗斯的要塞,来买糖块或茶砖,然后又隐没在他们神秘的内陆。我们试图在他们经过时跟其中几个人进行笼络工作。

    如果来的是有势力的领袖人物,我们在取得航空公司的批准后,有时请他们坐上飞机看一看世界。这是要消除他们的傲气,因为往往是出于轻蔑,而不是出于憎恨,他们杀害俘虏。如果他们在要塞附近遇见我们,甚至不会骂我们一声。他们转过身去,朝地上啐唾沫。这种傲气是因为他们耽溺于自己的力量。他们中间有许多人,由于组成了一支拥有三百支枪的队伍,反复地对我说:“要走一百天才到得了法国,总算是你们的运气……”

    我们带了他们观光,其中有三个人还游览了这个陌生的法兰西。他们是属于这一类人,有一次随我到了塞内加尔,看见树木而呜呜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当我到他们的帐篷里去找他们时,他们盛赞有裸体女人在花丛中跳舞的游艺场。这些人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棵树,一泓泉水,一朵玫瑰花,他们只有从《古兰经》中才知道花园的存在,园中流水潺潺,因为这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天堂。含辛茹苦三十年,挨了异教徒的一颗子弹,在沙漠中痛苦地结束一生后,才能进入这个天堂和见到天堂里的美丽女奴。但是上帝欺蒙了他们,既然把所有这些财富赐给了法国人,也不向他们索取口渴的代价,死亡的代价。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老的领袖在沉思默想。这就是为什么想到帐外的撒哈拉,触目所及一片荒凉,一生于此郁郁寡欢,他们也不由说出了知心话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……法国人的上帝……他对待法国人,比摩尔人的上帝对待摩尔人要宽厚得多!”

    几星期以前,有人带了他们去萨瓦。他们的向导领他们走到一条形若垂帘、水声隆隆的大瀑布前。

    “你们尝尝。”向导对他们说。

    这是甜水。水!在这里要走上多少天才抵达最近的一口井;就是找到了,又要花多少钟点去掬尽塞满井口的淤沙,才能挖到带有骆驼尿臭的泥浆!水!在朱比角,在锡兹内罗斯,在艾蒂安港,摩尔小孩不乞讨金钱,而是捧了一只罐头盒乞讨清水。

    “请给点水吧,请给点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要是乖的话。”

    水跟黄金一样贵重,只要小小一滴就可使沙上闪耀出嫩草的绿光。如果一个地方下了雨,就会引起撒哈拉的大迁徙。各部落朝着将在三百公里外生长的青草蜂拥而去……这水,如此吝啬,六年以来在艾蒂安港未曾落过一滴,而今在这里汹涌澎湃,好像天下的水都从这个撑破的水桶里汩汩往外流。

    “走吧,”向导跟他们说。

    但是他们木然不动。

    “让我们再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一言不发,静穆庄重地瞻仰圣灵在此大显神通。从高山的腹部奔流而下的,是人的生命,是人的鲜血。一秒钟的流量简直可以使整整几个骆驼队起死回生;他们渴得发疯,永远陷没在无穷的盐湖和海市蜃楼中。上帝在这里显灵,他们没法舍之而去。上帝打开了他的闸门,显示了他的力量;三个摩尔人始终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可看的呢?走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应该等等。”

    “等什么?”

    “等它流完。”

    他们要等待上帝对自己的疯狂感到厌倦。他很快就会后悔的,他是吝啬的。

    “但是这水流了两千年啦!”

    所以那一晚,他们才没有坚持要留在瀑布旁边。对某些奇迹还是不提的好,甚至不要想得太多,否则会莫名其妙。否则会怀疑上帝……

    “你看,法国人的上帝……”

    但是,那些生长在蛮荒之地的朋友,我对他们是了解的。他们在那里,信仰发生了动摇,仓皇失措,此后差不多要归顺了。他们幻想由法国军需处提供大麦,由我们撒哈拉部队保障安全。事实也是如此,一旦归顺后,他们可以获得物质上的利益。

    但是他们三个都是特拉扎地区酋长马蒙的后裔(我相信我把他们的名字弄错了)。

    当马蒙做我们的藩属时,我认识他。因功晋封官职,获得政府的重赏,备受部落的尊敬,表面看来,他荣华富贵应有尽有。但是有一个晚上,事先不露一点声色,屠杀了他陪同前来沙漠里的官员,抢了几匹骆驼、枪支,投奔不屈的部落。

    一位领袖人物奋身反抗,既英勇又悲壮的逃亡,从此在沙漠中过放逐的生活,遇上阿塔尔巡逻队的狙击,这种昙花一现的荣耀立刻像古代火箭似的熄灭;我们对这种反抗、逃亡和荣耀斥之为背叛。我们对这一类疯狂行为感到吃惊。

    但是,马蒙的历史也是许多其他阿拉伯人的历史。他年老了。人到了暮年,爱沉思默想。以致有一天晚上,他发现自己背叛了伊斯兰教的上帝,跟基督教徒携手结盟使他丧失一切,还玷污了自己的双手。

    事实也是,大麦与和平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?失节的战士变成了牧羊人,蓦然记起他曾经在撒哈拉生活过:沙地上每一道褶皱都充满了暗藏的威胁;在黑夜中前导的小分队把巡夜的人派至前哨;敌情的传闻激动着围在篝火旁的人们的心。他记起了碧海扬帆的乐趣,这种乐趣一旦被人体会,终生也不会遗忘。

    今天,他在一块绥靖的、毫无威望的土地上,无声无息地游荡。只有今天,撒哈拉才算得是一片沙漠。

    他要杀害的军官可能还是他所敬重的人。但是,对真主的爱超过一切。

    “晚安,马蒙。”

    “上帝保佑你!”

    军官钻进被窝里,直挺挺躺在沙地上,像躺在一条木筏上,仰望着星空。这时满天星斗徐徐流转,整个夜空标志着时辰。这时月亮向沙漠倾斜,由智慧之神引入了太虚。基督徒立刻坠入睡乡。又过了几分钟,只有星星在熠熠发光。为了衰退的部落重振昔日的声威,为了再过追逐的生活,使沙漠光彩夺目,只需要这些基督徒一声轻微的喊叫,让他们在原来的睡眠中沉溺不醒……又过了几秒钟,万劫不复中又产生了一个世界……

    他把睡梦中的这些英俊的中尉杀了。

    5

    今天,在朱比角,凯马尔和他的兄弟穆伊阿纳邀请我去,我在他们的帐篷里饮茶。穆伊阿纳用蓝色面纱遮住下半脸,对我虎视眈眈,默无一言。只有凯马尔一个人跟我说话,尽地主之谊:

    “我的帐篷,我的骆驼,我的女人,我的奴隶都可以供你使唤。”

    穆伊阿纳眼睛始终盯住我,俯身朝他哥哥说了几句话,又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“他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说:‘博纳富偷了尔该巴一千头骆驼。’”

    那个博纳富上尉,是阿塔尔要塞骆驼巡逻队的军官,我不认识他。但是我从摩尔人那里听到他惊人的传奇事迹。他们谈到他时恨恨不已,但是却像谈到上帝似的。他在哪里出现,沙漠便要付出代价。就在今天,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一群往南方去的抢劫队背后,偷了他们几百头骆驼,逼得他们为了拯救原来以为安全可靠的财富,群起向他进攻。这次奇袭,给阿塔尔解了围,现在营帐扎在一座石灰碱的平台上,他挺身昂立,仿佛是一个势在必得的战利品;他的声威如此远扬,以致部落纷纷而来,要与他决一死战。

    穆伊阿纳更严厉地望着我,嘴里依然说个不停。

    “他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说:‘我们明天去袭击博纳富。三百支枪。’”

    事情我早已猜知一二。三天来牵至井前饮水的这些骆驼,这些冗长的商谈,这种热情。好像在给一艘无形的桅船备帆挂索。将把船只带走的风,已经在海面上刮了起来。由于博纳富的原因,向南方移动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光荣。我简直不能区别,进行这样的出征,更多出于仇恨还是出于热情。

    在世界上有这么一个显赫的敌手可供其杀害,实在是件快事。不论他在哪里出现,附近的部落就收拾他们的帐篷,集合他们的骆驼,逃之夭夭,生怕与他劈面撞见;但是最偏远的部落则像坠入爱河似的神不守舍。抛却帐篷的宁静,挣脱妻子的拥抱,从沉睡中一跃而起;发现两个月来向南方艰苦跋涉,忍受火燎的干渴,蹲在风沙下长夜等待,就盼的是到了天明,出人意料地遇上阿塔尔巡逻队,若上帝允许的话,当场把博纳富上尉杀死。

    “博纳富是位强者。”凯马尔向我承认说。

    现在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。对女人抱着欲念的男人,做梦也想到她漫不经心的步态,为之彻夜辗转难眠;在幻想中追随着她的漫不经心的步态,感到心火难按和伤心;博纳富的遥远的脚步声也使他们痛苦。这个基督徒化妆成摩尔人,避开抢劫队的追踪,率领他的两百名摩尔海盗,潜入抵抗区;到了那里,摆脱了法国的羁绊,即使他手下最没出息的人,也可能从他的奴役中幡然觉悟,而不会受到惩罚地把他放在石堆上奉献给他的上帝;到了那里只是他的威望使他们有所顾忌,就是他的弱点也威慑着他们。这天夜里,在他们的鼾睡声中,他无动于衷地踱来踱去,而他的脚步声响彻沙漠中心。

    穆伊阿纳在沉思,在帐篷的角落里一直木然不动,像一尊青石浮雕。只有他的两眼炯炯发光,而他的镶银匕首也不是一件仅供观赏的玩物。自从他组成一支抢劫队以来,完全变了一个人!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这么高贵,对我根本不屑一顾;因为他要袭击的是博纳富,因为天一亮他就要出发,仇恨驱使着他,而这种仇恨又处处流露出爱情的迹象。

    他又一次俯身凑向他的哥哥低声说话,然后又望着我。

    “他说什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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